夏崇慶

兒子在南京置身軍營,距家遙遠,婚姻大事就成了我們做父母的操心事。
有相當一段時間,他們娘倆手機話聊,“逼婚”就成了固定的主題。這邊急急地問“見了嗎”“談著嗎”“有感覺嗎”,那邊就拖著長腔應答“見……了”“談……著”“感覺……好得……很很很”。
我們明顯聽出了,那邊在敷衍。
直到有一天,幸福來得太突然。兒子主動打來電話,頭一句就是:“想兩位老人家了。”
我直接懟過去:“不務虛,是缺銀子了吧?缺多少?”
誰知這一回還真不是。兒子確實談了一個,和他同在師部,是國防科技大學畢業(yè)的,職務也是連指導員。緊跟著就給我們發(fā)來一張照片,一位清秀的姑娘,正同兒子在南京城外休閑郊游。
誰知妻子卻反而不安起來,說:“該不是我們逼緊了,他隨便發(fā)個照片糊弄我們。”
細思極恐。現在的青年人呀,戀愛不熱心,結婚不熱心,糊弄家長倒是一套一套的。我們得多長個心眼。
最能夠摸清確切情況的莫過于直接去南京。
急如律令,迅速落實。端午前,我們準備了魔芋干、旬陽饃片和粽子等,直接去了南京。一出站臺,就見他擁著一位姑娘,老遠向我們揮手。妻子“沒出息”的毛病頓時又犯了,不停眼地瞄著人家,之后暗中向我遞眼色,那目光中分明寫著驚喜和滿意。
姑娘顯然發(fā)現了我們的百般審視,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地接過我們攜帶的大包小包,放進后備箱,由她來開車,說是為了叫兒子好好陪我們說話,并取出她昨夜親手烤制的楊桃巧克力酥,叫我們嘗嘗。說實話,我吃不慣,但嘴里卻一個勁兒夸獎“好吃好吃”。妻子捻起一塊麻辣魔芋干遞給她。她嘗了一口,立即反饋“太辣,吃不慣”。
“好吃”是我們長輩的世故,“吃不慣”是年輕人的率真。兩代人的區(qū)別在見面后的幾分鐘之內就顯現出來。
之后的幾天,在陪我們游覽南京的幾個景點時,她把“準兒媳”的角色發(fā)揮得恰到好處,擠進人群中排隊買票,為我們背著水杯,給“準婆婆”撐傘遮陽。兒子牽著媽媽,她則調皮地摟著兒子,被我定格進抖音里,叫“溫馨三人行”。端午那天,在夫子廟,她特意從保溫盒里取出我們帶來的粽子和她爸媽從南通寄來的粽子,剝給我們吃。那一刻,西北粽子的純甜,南方粽子的甜中帶咸,都吃出一個共同的感覺,就是家人般的甜蜜和溫馨。
臨走時,她為我們快遞了好多南京小吃,有幾包品質酥軟的,說是特意給兒子的外公外婆的。估計兒子給她說過,小時候他是趴在外公外婆的背上長大的。我們給她準備了紅包,她執(zhí)意不要。妻子急了,說按我們老家的風俗,若姑娘不收紅包,表示對這門親事不中意。她這才直發(fā)怔,隨后用征詢的眼色看了看兒子,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她一咬牙,十分爽快地收下。妻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終于吃下了定心丸。
再下來的程序,是邀姑娘到旬陽這邊來,老規(guī)矩叫“看家兒”。
幾次熱情相邀,姑娘終于答應國慶節(jié)過來。這下,我們兩個“老骨頭”才叫一個忙。妻子刺魚剔蝦搗糯米,捧著菜譜學做淮揚菜。我腰系圍裙,戴著用報紙卷成的高帽子,刷煙塵、挪花盆、擦桌子、拖地板。妻子把我叉腰扶墻、喘氣流汗的場景拍成視頻發(fā)過去,換來兒子一句調侃:“他找兒媳婦,他不累誰累?”
是的,我累我快樂,我累我幸福,我累我心甘情愿!
“準兒媳”回來了,被兒子牽著手,怯怯地跨進門。我們小心翼翼地應付著,生怕說錯話辦錯事。還好,人家在家族聚會上,很自然地給長輩夾菜聊家常,很快樂地與幾個弟妹談歌星、說學習,攙著八十多歲的外公外婆散步,還把聚會的場面視頻發(fā)給她遠在南通的外公外婆。
盡管他們是自由戀愛,中間沒有媒人,但我們還是要主動去見姑娘的家長。我們試探著叫姑娘征詢她父母的意見。反饋很簡單:“時間上隨時歡迎,態(tài)度上熱烈歡迎。”聽聽,光這句話,就能看見他們的敞亮。
姑娘的爸爸也曾是軍人,轉業(yè)后在紀委工作。媽媽是女強人,在當地一家專科學院任處長。與他們在一起吃飯,除了氣氛融洽,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的生活好習慣。吃飯,不多菜,不夾菜,不饞酒。一舉一動都顯示出是過日子的人。因年齡比我稍大月份,我自然尊稱他們?yōu)椤案绺纭薄敖憬恪薄?/p>
姐姐告訴我們,他們曾經從西北拉回整車蘋果,下班后擺攤兜售。但在對女兒的教育上卻從不吝嗇,請家教學鋼琴練唱歌,還叫女兒在“同一首歌”欄目里合唱舞蹈。哥哥話不多,卻極有內涵,淡淡地說起某個同事才退休,正是享福的年紀,卻早早走了,原因是常年喝酒。他是在委婉地規(guī)勸我這個經常喝酒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當我們小心地扯出提親的話題時,哥哥很認真地說:“養(yǎng)女百家問,養(yǎng)兒問百家。我們當大人的不過多干涉,關鍵是他們自己要喜歡。”
聽聽,聽聽,這境界,這心態(tài)!
我告訴他,我們家在西北貧困地區(qū),家境只是能過得去,和你們這邊不能比,姑娘能看上我們的孩子,是虧了她。
哥哥說:“談不上虧,會挑的選兒郎,不會挑的選家當。她選對了人,日子就越過越順,這無關富裕貧窮,無關南方北方。”
臨走前那晚,我們未來的一家人,嚴肅認真地商量孩子們的婚姻大事。哥哥說:“女大當嫁,終有萬般不舍,還是人家的兒媳婦。”
姐姐紅著眼圈哽咽著說:“我們其他都不要,但六斤割心肉的風俗要講的。”就是男方要給女方送六斤帶著兩根肋條的豬肉。二十多年前,她生下六斤多重的女兒,一把一把拉扯大,現在要送給別家,不正是拆了為娘的兩根肋條嗎?
細細梳理,談婚論嫁的幾個細節(jié),盡管意見各異,但都是父母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