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語

村莊的早晨，一切都是那么安詳寂靜。

驀然間，鳥鳴叫劃破了靜謐，原來是小院屋檐下的小雛燕在窩巢里，發出了爭先恐后的嘰喳聲。

我靜靜地站在那里，仰著頭，側著身子，舉著相機，又有兩只大燕子進入視野，只見它們或高或低、或遠或近飛翔著、忙碌著，我不斷拍下它們哺育雛燕的感人瞬間。

燕之家

這是姐姐家，遠離城市的喧囂與燥熱。小院對面是青青的小山，門前籬笆邊的牽牛花隨著夏風翩翩起舞，那矮墻上的小花貓也慵懶地躺著，享受著小院的寧靜與安詳。就在這一片祥和里，我和這群燕子相遇了：青灰色的屋檐下，砌著一個如同菠蘿一樣的燕子窩，冰激凌一樣美觀的造型，結實牢固，既可遮風又能擋雨。在這個溫馨的港灣里，住著燕之家：燕爸爸、燕媽媽與五個幼小的孩子。

燕子總喜歡與人結伴而居，返鄉的燕子，頭一件“大事”就是雌鳥和雄鳥共同建造自己的家園，有時補補舊巢，有時筑一個新巢。燕子屬于飛禽中的能工巧匠，它們會選擇一些友善的人家，銜來泥巴、毛草等，然后用唾液在墻壁上筑巢。一開始，壘得很慢，就像是人類蓋房子要打好地基一樣，漸漸地，就加快了速度，地基打好了，它們就每天壘兩三層。一般需七八天，一個菠蘿狀層疊式的，又似碗碟型的美觀的“小洋樓”就出現在人家的屋檐下。這可不，姐姐家屋檐下的這個鳥巢，就是在主人們不知不覺中建成的。燕子為了提高家的舒適度，還會不辭勞苦地在巢里再鋪上些毛草，就像被褥一樣，軟綿綿的，溫暖又舒適。“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當一大群燕子在高空嘰嘰喳喳地叫著，并來回盤旋飛翔著表示祝賀后，燕之家就開啟了撫兒育女的生活。

燕子的肚皮是白色的，像是空中飄下來的雪一樣。除此之外，全身都是黑色的。幼燕在燕窩里探出黑黑的小腦袋，小葡萄似的眼睛，左顧右盼著，似乎在瞭望著、期待著什么？一個個又尖又長的嘴巴，嘰嘰喳喳地叫著，似乎在唱著清晨的歌，等待著外出尋食的爸爸媽媽。

燕之食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獨立窗前，或惆悵或艷羨。兩只緊密相隨的燕子在院子里輕盈地繞了兩圈，發出警告式的鳴叫聲，似乎在告訴我：“請你站遠點，別驚擾了我的孩兒們。”其中一只劃著優美的弧線，輕盈地飛向燕窩，立在沿上。這個應該是燕媽媽，她把剛剛從外面捕捉到的蟲子，嘴對嘴地喂給最邊上的那只早就張大嘴巴的小燕子，然后迅速離開，落在了小院門前的電線上，似乎是在等著燕爸爸。果然，燕爸爸也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輕輕地落在了窩沿上，接著給第二只張大嘴巴的小燕子喂完食后，落在了燕媽媽身旁。兩只愛情鳥，就像是五線譜上兩個跳躍的音符，黑白相間，給原本簡樸的村莊增添了一幅簡筆畫。

我想，下一次它們捕到食時，能記得給哪些幼燕喂了食，哪些沒有喂嗎？停留在電線上的燕子又開始比翼雙飛。你瞧，它們那烏黑亮麗的羽毛、俊俏輕快的翅膀、剪刀似的尾巴，湊成了這世間的美妙。

燕子是捕捉害蟲的高手。它們用尖尖的嘴巴，叼著蟲子喂燕寶寶。那不是嗎？就在不遠處，此刻的燕爸爸與燕媽媽，比翼齊飛，滿載而歸緊相隨。它們就像上次一樣，首先燕媽媽上前，把嘴里叼著的食物喂給了上次沒有喂食的燕寶寶。燕媽媽的嘴里似乎還有食物，又給另一只嘴巴大張的小燕子送進了食物。我驚詫于她能喂完一個又一個，一次性竟然能給三個燕寶寶喂食，而且還不重復，這是何等的聰明能干啊。燕爸爸也不遜色，你瞧，燕爸爸的身體強壯，從來都是燕爸爸來保護這個家，所謂雄燕把門，雌燕護孩童，說的就是這個理。只見它立在巢沿上，等燕媽媽一起再去尋食。所謂雙燕復雙燕，雙飛令人羨，它們來去相隨，是那樣的深情與不舍。

燕之美

早飯，燕寶寶們應該是吃飽了，燕爸爸燕媽媽也應該歇歇了吧。此刻，燕爸爸站在燕巢的一端，好像是一位站崗的哨兵，抑或是小燕子們的守護神一般。燕媽媽挨著燕爸爸，也擠進了溫暖的巢里，與五個小腦袋在巢里互相依偎著，小小的身子幸福地擁在一起，燕爸爸也側過身子靠在燕媽媽的身上，微笑地看著他們的寶寶們。它倆又雙雙相望，相視而笑，似乎在對方那黑葡萄似的眼睛中，看到自己那美麗的容顏與甜蜜的笑臉。

突然，其中一只調皮的燕寶寶輕輕地轉了個身，頭朝后，剪刀似的尾巴朝前，這是要干什么呢？哦，原來是寶寶們吃飽喝足后需要便便呢。只見它把屁股向外一翹，擠出來一個乳白色的小圓球，當小圓球就要掉在地上的剎那，燕爸爸一個轉身，敏捷地用爪子抓在鳥巢的低端，立起身子用嘴銜住“臭臭”向遠處飛去。緊接著另一個燕寶寶也開始了同樣的動作，燕媽媽也同樣接住 “臭臭”朝著燕爸爸的方向飛去。我再一次被它們愛干凈的習性所折服。他們不愿把自己的巢穴弄臟，也不愿污染主人家屋檐下的院子，這是怎樣的一種美德啊。

燕爸爸燕媽媽轉回來飛到了村子里的小溪邊，洗洗它們那又長又尖的嘴巴，再洗洗臉，抖一抖翅膀，在水面上照一照自己，然后斜著身子掠過水面，動作瀟灑輕盈，水面上的波紋也一圈一圈緊隨其后地蕩漾開去。

燕之殤

當我要轉身離去時，突然“咚”的一聲，一只小燕子端直掉在了地上。原來是因為它們在巢里嬉戲，一不小心，最邊上的一只小燕子一不小心被擠下去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正準備跑過去拾起小燕子，而趴在矮墻上的那只小花貓縱身一跳就沖了過來，小燕子的雙腿已經受傷，滲著血跡無法挪動。我一個激靈，沖上去趕跑了小花貓。小燕子可憐兮兮地嘰嘰叫著，渾身不停地顫抖著，看來是受了重傷。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小燕子，仔細檢查，才發現它的兩條腿摔壞了，身體內部也似乎受了重傷。小小的它用微弱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在對我說：“我要見爸爸媽媽一面。”

我找了一塊干凈的紗布，為它清理了血跡，又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就在這時，燕爸爸與燕媽媽飛回來了，發現少了一只燕寶寶，發出了凄烈的哀鳴，巢里的四只小腦袋也在不停地向下張望著呼喚著。于是我找來一把梯子，把奄奄一息的小燕子輕輕地放回了巢穴，也算是為了讓它們能見上最后一面。

燕窩里嘰嘰喳喳地叫著，似乎是在討論著小燕子的傷情。不一會兒，燕窩里傳出了一片哀鳴聲，那么凄切，那么哀怨，那么傷感。是小燕子，是小燕子停止了呼吸！剛才還在媽媽的美食之中歌唱的小燕子，怎么，怎么就，我的眼淚也不由得流了下來。

只見燕爸爸的嘴里銜著那只小燕子，燕媽媽也隨著，一起向遠處飛去。沒有了覓食時的精神，也沒有了湖面上的神氣，灰頭土臉地耷拉著無力的翅膀，悲傷地飛向一個土坡旁，在一個小洼地里放下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的小燕子，用嘴鋪了些毛草，用爪子掩了些土，與燕寶寶做了最后的告別。燕媽媽不停地哀鳴著，燕爸爸只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因為它是堅強的爸爸。這時，天空中飛來了很多的燕子，是他們的同伴們朋友們來了，來了安慰他們，也與他們一起哀悼那只可憐的小燕子。

燕之戀

這一靈性的小鳥，每年春天從遙遠的南國飛回北方，秋天又攜兒帶女，飛回南方。小小的身影，小小的翅膀，那是要有怎樣的勇氣與毅力啊。高山、平原、河流、峽谷，晴天、陰天、刮風、下雨，要經過風雨，躲過多少驚險，歷經千難萬險才能來到春暖花開的北方，而且還會來到原來生活過的地方。也常聽年長的老人們說“燕飛好人家，燕飛富貴之家”，那么勤勞善良的三姐家不就是好人家么。

靈動、執著、善良的燕子啊，我為你們的忠貞動容，為你們的愛情熱淚盈眶，為你們筑巢的高超技藝與育子的不凡本領所折服。燕子不僅戀舊家戀舊巢，而且是種愛情鳥，因為它們總是成雙成對，不離不棄，一起打鬧嬉戲，卿卿我我，如膠似漆。就是在漫長的南北遷徙中與自己的伴侶互相扶持，比翼雙飛，一起筑巢，一起尋食喂食，勤勤懇懇養兒育女，直到燕寶寶們的翅膀變硬了會飛翔了，燕爸爸燕媽媽才適時放手，給兒女們留下一片自由飛翔的天空。

有時候雄燕外出覓食，雌燕受到異鳥的攻擊，受傷而無法飛行，情況非常危急，他為她帶來了食物，試圖給她愛的慰藉。無論是雄燕還是雌燕，只要有一只受到傷害，另一只就會守護在它的身旁，不離不棄，給它喂食喂水，寸步不離地相伴在身邊，當知道它快要死去的時候，另一只就會試圖挪動它，而發現這一切只是徒勞無功、自己的心上人再也不能回到身邊的時候，最終它會一同死去。可憐的愛情鳥、雙飛燕，寧死同終。

燕之情

去來雙飛燕，悠悠一世情。難怪古人以委婉的詩句表達自己的心緒，用有關燕子意象的古典墨香裝點自己跌宕起伏的情懷：有“羅幕清寒，燕子雙飛去”的孤苦凄冷；有“月兒初上鵝黃柳，燕子先歸翡翠樓”的失意冷落；有“燕子歸來銜繡幕。舊巢無覓處”的物是人非與深情懷舊；有“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誰家”的留戀期盼；有“燕子猶知社后歸。君行無定期”的相思與期待；有“燕子樓空春色晚，將軍一去音容遠”的空閨寂寞；有“花開望遠行，玉減傷春事。東風草堂飛燕子”的留戀企盼……關于燕子的古詩詞，數之不完，道之不盡，真的是文人墨客寫詩作詞不可缺少的高潔意象，可謂是千古絕唱，唱響了大自然賦予燕子的一切美好：純潔的、善良的、高潔的、美麗的、勤勞的、勇敢的、智慧的、熱戀的、癡情的、忠貞的……

感慨之余，我又想起了著名畫家徐悲鴻送給心愛之人孫多慈的“燕燕于飛圖”，一生摯愛，他們的戀情世人矚目，卻又因為世俗種種無法走在一起，最終勞燕分飛。徐悲鴻悲痛萬分，用男子少有的柔情，筆尖飛過，思念定格為永久的畫面，創下名作“燕燕于飛圖”送于孫多慈表達離別之苦相思之情。他將自己及孫多慈的臉部特征融合在一起，離別之苦盡在筆端，“瞻望弗及，泣淚如雨”，大師把自己的情感“心墨合一”成為千古絕筆，以遺悲懷。幾多思念？幾多惦念，誰沒許誰一世溫情，心卻相伴一生。燕燕于飛圖，脈脈永相隨。去來雙飛燕，悠悠一世情。

我沉浸在無數個燕之家的詩之情、畫之意中，那拳拳之心眷眷之情，海枯石爛燕雙飛。生活中的焦躁與悶熱也不知哪里去了，有的只是去來雙飛燕的光輝，悠悠一世情的感慨。別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寧靜與生的喜悅。

紫陌，陜西神木人。作品散見于《延河》《榆林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