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商務印書館 茅盾 《 小說月報》
《小說月報》在中國近現代文學史和期刊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為方便研究,一般將《小說月報》以1920年為界,認為前期的《小說月報》是鴛鴦蝴蝶派刊物;1920年茅盾主編《小說月報》并對其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小說月報》成為傳播五四“新文學”的重要刊物。本文主要聚焦革新后的《小說月報》,可以發現商務印書館主辦的《小說月報》,不僅僅是新文學作品的“聚集地”,更是一種由出版社、編輯和市場共同運作下的文化商品,商務印書館和茅盾兩者的“聯姻”在《小說月報》的革新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一、商務印書館的資本運作
《小說月報》是商務印書館旗下的一份文學刊物,1897年2月誕生的商務印書館,是中國近現代以來第一家大型的現代出版機構,商務印書館對商業利益的追求、對品牌形象的塑造以及強大的發行網絡,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小說月報》的內容甚至它的死生。在《小說月報》的精美裝幀背后,實際上是一個龐大的出版機構在精心運作。
作為一家民營性質的商業機構,追求利益無疑是其生存發展的基礎,《小說月報》之所以革新,也是因為銷量下滑的緣故,“事實上, 這半年來,《小說月報》的銷數步步下降, 到第十號時, 只印二千冊。這在資本家看來,是不夠‘血本”,在當時艱難的發展環境中,《小說月報》開始革新。革新伊始,沈雁冰還沒有全面負責整個《小說月報》,當時的主編是王蘊章,沈雁冰實際負責的只有其中的幾個欄目,此時的《小說月報》還處于一種“半革新”狀態,這種“半革新”使得當時的《 小說月報》 呈現出一種大雜燴的現象,一方面文白交雜,既有發在“文苑”等欄目的文言文文章,而在“小說新潮”等欄目又改用白話;另一方面則是新舊碰撞,與新文學相對的舊文學,如通俗言情小說、彈詞等仍然大量發表,而沈雁冰卻在“編輯余談”欄目中提倡寫實自然的新文學,批判舊文學。以這樣一種不倫不類的面貌出現是商務印書館想新舊文學兩邊通吃、“治新舊與一爐”的結果。但就“半革新”的效果來看似乎讀者并不買賬,于是,《小說月報》的全面革新提上日程,商務印書館看到了新文學的市場潛力,去北京拜訪胡適,并見了文學研究會發起人鄭振鐸,但鄭振鐸“主張先成立一個文學會,然后再辦刊物”,商務印書館沒有應允鄭振鐸的這一要求,也可窺見此次改革的商業改良性質。
《小說月報》的轉型成功和商務的一系列營銷運作是密不可分的。首先,品牌形象作為獲得市場的重要因素一開始就為商務印書館的經營者們所看重,革新后的《小說月報》面臨文學研究會和眾多讀者要求改名的壓力,但商務印書館依然不肯同意更名,這無疑是商務經營者出于品牌保持的商業考慮?!缎≌f月報》在當時已有十年歷史,已是一個具有相當大影響的老牌刊物,貿然更名意味著放棄與品牌相關的市場優勢,而重新打造一個新品牌,與舊品牌的革新相比,在商務印書館的經營者們看來顯然后者成本更低、風險更小。其次,商務印書館強大的發行網絡也為《小說月報》提供了銷量保障,商務印書館作為當時最大的出版機構,其“一處三所”的內部結構是商務印書館在出版行業中占據優勢的一大關鍵因素。自張元濟在1903年設置編譯所后,又先后設置了印刷所和發行所,三位一體,各司其職,不僅擁有眾多有能力的出版人才,印刷設備和印刷技術也是當時最為先進的,其發行所更是在海內外擁有眾多分館,這都使得商務印書館的銷售網絡遍布全國甚至還拓展到國外?!缎≌f月報》擁有商務印書館這一強大的后臺,自然也是當時其他刊物所難以比擬的。另外,在廣告的投放以及讀者的維護方面商務印書館都進行了一系列運作,這些操作對現在的出版行業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二、作為編者和作者的茅盾
施拉姆在其著作《傳播學概論》中講道:“在信息網絡中到處都設有把關人……其中包括作家,他們確定有哪些類型的人物和事件值得書寫,什么樣的人生觀值得反映;包括出版公司編輯,他們確定哪些作家的作品應該出版,他們的原稿中有哪些部分應該刪除。”兼作者和編輯于一身的茅盾就是這樣的一個“把關人”,商務印書館選擇茅盾來挑起《小說月報》的革新大任,是《小說月報》成功的又一重要因素。當時的茅盾作為新文學的代表,讓其擔任《小說月報》主編是商務印書館看中了新文學發展潛力的體現,這也擴大了新文學的發展空間,同時,茅盾也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編輯,他擔任《小說月報》主編的這十年,不斷地學習、改進,進行了許多的策劃和操作,使得《小說月報》在內容和形式上得到完美配合,正如葉圣陶所說:“自從《小說月報》革新后,我國才有正式的文學雜志。而《小說月報》的革新則是雁冰兄的功績。”可以說,沒有茅盾,也許就沒有今天的《小說月報》。
1921年茅盾正式擔任《小說月報》主編一職,有雄心和能力的茅盾,一上任就開始了對《小說月報》的全面革新。茅盾一開始即向商務印書館提出了三個要求:“一是現存的稿子(包括林譯)都不能用,二是全部改用五號字,三是館方應給我全權辦事,不能干涉我的編輯方針?!豹毩⒕庉嫏嗍敲┒芨镄碌幕A,縮小四號字體為五號,可以增加期刊的文章數量;舊稿全部棄用,是為了吸引許多具有新的文學趣味的青年讀者。商務印書館對于茅盾提的這些要求沒有異議,也可以看出革新的決心以及茅盾的遠見卓識。編輯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橋梁,其中讀者是期刊生存的關鍵,沒有讀者,期刊的一切活動都失去了意義。茅盾擔任主編期間,十分重視讀者,在刊物內容上設置符合讀者追求新文化新思想需求的文章,同時還與讀者進行互動,設置“通信”專欄,讓讀者與編輯直接對話,第一時間了解讀者的要求和意見,茅盾總是十分認真地閱讀讀者來信,并認真回信,其中就不乏一些對于《小說月報》來說具有啟發意義的意見。再者,茅盾還降低期刊價格,由之前的三角降為兩角,吸引更多讀者購買,為《小說月報》建立了忠實的讀者群。
茅盾的編輯思想集中體現了他的文化思想,《改革宣言》表明了他的編輯方針:旨在創造中國新文藝,在內容和形式上“謀更新而擴充之,將于譯述西洋名家小說而外,兼介紹世界文學界潮流之傾向,討論中國文學革進之方法”。茅盾作為新文學的積極傳播者,在編輯策略上實行“創編一體”,在其編輯方針的指導下,他寫了許多文學批評文章,為新文學的壯大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而且扶持了汪靜之、朱湘、徐玉諾等青年作家,不僅有利于《小說月報》作家隊伍的培養,而且對于當時現實主義的創作也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同時,茅盾還努力組織文學研究會,文學研究會的作家們成為《小說月報》稿件的積極提供者,《小說月報》在內容上變得煥然一新。由于文學研究會成員的大量參與,當時許多人都認為《小說月報》變成了文學研究會的代用刊物,但茅盾再三澄清,《小說月報》不是同人刊物或文學研究會機關刊物,而是商務印書館旗下的文學刊物,茅盾這種在文學場和商業場保持的平衡也是《小說月報》能夠積極發展的一大重要因素。
茅盾讓《小說月報》較之前煥發出了新的生機,即使后來他迫于壓力辭去主編,但他的革新拓寬了刊物的新文學道路,使之成為傳播新文學的第一大刊物,這對于《小說月報》和剛剛起步的新文學來說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三、啟蒙與生意之間
新文化運動極大地影響到了當時的出版業,啟蒙與生意兩者之間從對立到慢慢融入,也成為研究當時出版行業與新文化之間關系的重要角度。商務印書館作為一家商業性質的民營機構,追求利潤是其生存的基礎,但同時它又是一個文化傳播媒體,擔當的是“文化傳播者”這一具有重要社會作用的角色。在當時艱難的環境中,啟蒙與生意之間,如何進行選擇和權衡事關媒體的利潤乃至存亡,就像魯迅所說:“書店股東若是商人,其弊在糊涂,若是智識者,又苦于太精明,這兩者都于進行有損?!蹦軌蛘业骄S持自己生命的方法并盡量為文化發展做出貢獻的媒體才能成為一家成功的媒體,“商務”能在當時成為最大的出版機構,就是因為在這兩者之間尋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平衡點。
商務印書館的強大影響不僅來源自身的雄厚資本,還與其文化眼光分不開。王建輝的一本研究商務印書館和王云五的專著以“文化的商務”為題,認為商務的出版活動是在把文化作為一種商務來運作。就《小說月報》而言,即使商務印書館進行了許多的商業運作,在內容上也是保持一貫的中庸態度以明哲保身,但其實,就算《小說月報》最火熱的時候銷量也不過萬份左右,如果不是商務印書館強大的財力支持,《小說月報》能否在文學史上產生這么大的影響也未可知。其次,1923年商務印書館創辦了另一通俗文學刊物《小說世界》,引起了五四新文學群體的許多批評,商務印書館也被罵為“書商”“文丐”等?!缎≌f世界》的創辦的確是商務印書館出于市場、讀者和雅俗文化較量等方面的考慮,但《小說世界》也沒有新文學群體們所描述的那般不堪入目,許多青年文學家就是在《小說世界》上發表文章而走上創作道路,《小說世界》為新文學培植了相當一部分青年作家。就商務印書館的工作人員來說,大部分也是身兼出版家與文化人的雙重身份,如張元濟、王云五等,他們一直在文化與經營之間尋找平衡點,在實際運作中傾注其愛國情懷與文化精神。商務印書館選擇茅盾擔任革新后的《小說月報》主編,成就了編輯家茅盾,同時也成就了文學史上重要的文學家和評論家茅盾,也讓文學研究會作家的創作有了被人發現的窗口。
文學能帶動媒體,媒體也能帶動文學,商業價值和審美價值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商務印書館重視經濟效益,刊發通俗暢銷內容的同時,并不意味著對于杰出文學作品的拒絕。商務印書館將啟蒙與生意結合起來,使得《小說月報》在當時的環境中,相對其他短命刊物而言,依然蓬勃發展。
《小說月報》作為一個文化產品,具有商品和文化的雙重屬性,產業資本對于《小說月報》的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商務印書館和茅盾的結合,以商業出版帶動文化的發展,有重要的社會歷史意義?!缎≌f月報》的成功對于現代期刊與文學之間的良性互動仍有相當大的借鑒作用。
作者:伍穎,南昌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