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醉蝦的最后十分鐘（外一首）

何郁

哎呀，好溫暖啊！

一只蝦子忍不住高興，連吐了幾個泡泡

又忍不住高興，在溫水里，打了一個滾

原先的水多么涼啊

兩岸也只有無盡的青山和樹木

那些水，雖然干凈，也僅僅只能叫作水

不像現在的水，有溫度！

蝦子在溫水里手舞足蹈起來

它必須手舞足蹈起來

因為水溫漸漸升高了

多么溫暖啊！它又忍不住說

人生的巔峰時刻怎么能沒有酒

哈！來了，是要啤酒，還是要黃酒

或者干脆就上白酒，要最濃烈的那種

五柳先生怎么說的，謫仙兄又怎么說的

來來來！吹一口氣，讓水噴出七彩的火焰

蝦子終于迎來了生命的最后一分鐘

除了被施舍的熱

它什么也感覺不到

僅僅是十分鐘哦，蝦子就通體通紅

像一片被太陽點燃的樹葉

兩千兩百多年前

莊周怎么說的，在濮水垂釣，這位流浪漢

揮桿頭也不回

他不光是看到了楚國神龕上的那只神龜

他也看到了今天的這只醉蝦

那三只帶著傷痛的眼睛

——2020年4月，因做射頻消融手術，在大腿根部，留下三個結痂。

在我大腿根部的兩邊

始終睜著三只眼睛

右邊的似乎有些熱情，像是某種生活

左邊的一只何其高冷，總是閉目沉思

庚子年四月，北京的海棠花不管不顧

辛丑年的二月，迎春花已經在路上

一年不過是眨眼工夫

那三只眼睛似乎一直在醒著

誰的生命深處不曾被刀割開過

從右邊看過去，它是我的剛日讀經

從左邊看過去，它是我的陰翳之美

合起來看，它們就是我的三生萬物

這些無辜的皮膚啊

曾經是多么光滑，年輕，滋潤

沒想到有一天被割開

因此，就結痂，結黑色的痂

仿佛這就是絕地的復仇

可是歲月笑了，你看那些絢爛的花朵

多少陳年往事，在春風里紛紛落下

又有多少歲月從胯下悄悄流過

生命有改變嗎？不過就是結一個痂

再加一個痂

在霧蒙蒙的水汽中，我看見

那三只眼睛

始終醒著，像一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