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那讀“早班”的日子

高國貴

課間，我正在休息，廖建華老師笑瞇瞇地捏著一張紙來到我跟前，恰逢上課鈴聲響了，和他用眼神打過招呼后，我匆匆上課去了。

下課后，我去找他，他看到我便說：“幫我看看，幫我看看……”并隨手把那張紙遞了過來。“退休申請書”幾個大字映入了我的眼簾，原來，廖老師要退休了，是來讓我幫他修改整理退休申請書的。

我仔細審讀著廖老師退休申請書上的每一個字，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20世紀80年代，針對教師缺乏的狀況，不少地區都興辦了中專級的師范學校。通過3年的在校專業學習，大量師范生陸陸續續地走進了基層學校，成為德才兼備的優秀教師。廖老師就是那個時候來到我家鄉的永寧小學教書的。那年我正好讀三年級，他被學校安排做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廖老師那時風華正茂，穿戴整潔，和學校幾位代課教師相比，顯得較為大方、帥氣，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更讓我們高興的是廖老師平易近人，教學方法新穎，不少知識經他一講，同學們就都掌握了。每次學校組織檢測考試，我的分數都有大幅提升，覺得學習是一件無比愉快的事情。記得廖老師剛來學校的那幾年，學校里原先那幾位代課老師每周都要輪流來聽廖老師的課。在廖老師的啟發下，我憧憬著走出大山，將來也做一名老師。然而，厄運卻悄悄降臨在了我的頭上。

一天晚飯后，母親忽然緩緩對我說：“兒啊，我們家準備建新房了，你看一大家子擠在這么小的房間里怪難受的……”“太好啦，建就建吧……”還沒等我說完，母親搶過話頭說：“不是，不是，我是說你不要讀書，回來放牛吧……”聽到這話，我覺得頭好像被人打了一棒，半天說不出話來。坐在一旁正在抽旱煙的父親干咳了一聲，使勁把煙鍋頭往火垅石上磕，語氣平靜而有力地解釋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看，隊里的那幾頭黃牛每天那么一放，值好幾個公分呢！家里要建房了，你媽和我都有其他事要忙，不能再去放牛了，你就回來接著放吧，好歹能掙幾個公分，補貼家用！”我低著頭一言不發，心里卻盤算著：兩位弟弟還小就不說了，家里不是還有大哥、二哥嗎，怎么不叫他們去放呢？我狠狠地在心里說了一句：“父母就是偏心！”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從臉上滾落下來。這時母親又說道：“兒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哥再讀一年就初中畢業了，你二哥不也是正在讀五年級嗎，再過一年就小學畢業了，到那時我們家就可以同時拿到兩張畢業證書了！”我知道父母是鐵了心要讓我成為放牛娃了，想想父母也不容易，就沒再說什么，只期盼著奇跡能夠發生，讓我重回課堂。

第二天我放完牛剛回到家，同班的小亮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對我說：“廖老師叫我告訴你，讓你快去上學！”我沮喪地嘟噥著：“去不了，家里人讓我放牛呢，你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吧！”放牛的日子就這樣重復著，我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放牛娃。

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們正玩得起勁，二哥老遠就喊：“廖老師來了，廖老師來了，趕緊回去吧！”回到家后，我看到廖老師坐在火垅旁和父母聊天。盡管廖老師講遍了讀書的種種好處，母親仍不同意讓我去讀書，不斷重復著家里的種種困難，父親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地搖著頭。夜深了，廖老師帶著失望道別后，我們一家人望著煤油燈靜靜地坐著……“讓我去讀‘早班吧，我趕早去讀會書，白天還放牛，不耽誤掙公分……”我鼓起勇氣說出了許多天來想說又不敢說的話。過了好一會，母親哀愁地說：“可以是可以，就是我們沒錢交學費，你只能自己去和老師說了，看看怎么辦……”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直奔學校。廖老師已經早早地候在教室門口了，見到我，顯得很高興，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我就大聲喊道：“報告廖老師，我來讀‘早班了，白天還回去放牛！”廖老師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我緊接著說道：“只是我的學費……”還沒等我說完，廖老師就接話道：“不要緊的，我來幫你處理！”我連聲道謝，跑進了教室，強忍著淚水坐回了久別的座位上，心里感到無比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讀起了‘早班，早上好好學習，順便把老師下午要講的內容記下來，下午一邊放牛一邊學習……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后，家里的房子就蓋好了。期末檢測的結果，我的成績處于班上中上水平，廖老師把我帶到父母面前，大大夸獎了一番。父母由此覺得我可能是一塊讀書的料，于是就讓我告別‘早班，全身心地回到學校去讀書了。

一路走來，雖然經歷了種種酸甜苦辣，但總的來說，我求學的路是越走越寬，最后圓了自己的教師夢，還和廖老師做了同事。

我把廖老師的退休申請書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認認真真地修改后交給了他。看著廖老師拿著退休申請書向校長辦公室走去的背影，我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在教育的路上，廖老師遞過來的接力棒，我一定要把它接穩，好好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