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上的歲月

佘秀霞

從前，老家交通不便，人們出門常常是騎單車。單車陪伴我度過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歲月。

小學四年級前我還不會騎單車。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對家里那輛單車起了興趣。于是，我便像一只趕不走的蒼蠅一樣，一個勁兒纏著我爸教我騎單車。被我吵得受不了，我爸只好關了電視，暫別他最愛的武俠與江湖，把那輛單車推到院子里去。

“來，騎單車最簡單不過了！上車，雙手握車頭，雙腳使勁踩踏板，走！”我爸穩穩地扶著車后座，讓我照著他說的做。

“踩！踩！哎，對了，就這么踩！”

車真的往前走了。我興奮地張著嘴大笑，不承想，突來一陣狂風，卷起院里的沙就往我嘴里送。可我還是高興得不得了。

“要不要去路上騎會兒？”見我騎得有些模樣了，我爸問道。

我有點兒擔心，卻也躍躍欲試：“那你要一直給我扶著哦，我怕摔！”

“行，保證你摔不了！”

那時的鄉間小路上，幾乎見不到車的影子，安全得很。我們父女倆，就一個起勁地騎著單車，一個跟在后面扶著車跑，來來又回回不知道多少趟。直到我騎著車再一次到了我們的折返點，我爸卻遲遲不拉住車，叫他也不應聲。我急得回頭一看，卻發現他站在很遠的地方，正手搭涼棚看著我。我瞬間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顧不上丟人，馬上大哭起來：“啊！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我要摔倒了！”

我一邊哭，一邊還要繼續奮力踩著腳踏板，因為忘記了要怎么剎車。我一直向前騎啊騎，最后不知怎么，就停下來了，也并沒有摔倒。看到匆匆趕來的我爸，我氣得直跳腳：“你竟然騙我！”

沒想到我爸哈哈一笑：“你看，是不是學會騎車啦？爸爸不用給你扶著，你都騎了這么遠！”

我愣了一下，突然就消氣了。

自打學會了怎么騎單車，我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樣，天天都在路上騎車。時值盛夏，我在烈日下穿梭也不怕中暑，興致盎然。然而我媽卻忍夠了，終于有天大爆發：“瞧你都曬成什么樣了！車我要鎖起來，不許你再騎了！”

我被迫消停了幾日，只覺萬事無趣，車癮又來勢洶洶地涌上心頭。于是，趁大家都不注意，我偷偷牽走了爺爺靠在廊下的那輛二八大桿。好嘛，還沒出自家院子，就摔進了狗窩里，可把我家大黃嚇得不輕，上躥下跳汪汪大叫，跟天塌了一樣。

無奈，媽媽只好又把家里單車的鎖卸掉，由著我去了：至少，我騎那輛單車沒有缺胳膊少腿的風險。

也許是我的熱情感染了大家，四鄰孩童都紛紛學起了單車。我們一群人總是聚在一起“飆車”，速度飛快，呼啦啦地似一陣風刮過。同時，我們還互相比拼，看誰能把單車騎出更多的花樣來——比如雙手插兜騎車、坐在后座上騎車等等叫大人看了會血壓升高的花樣。但我們這些年少氣盛的毛頭小孩兒，哪管什么危不危險，不是只要好玩兒就行了嗎？

有一天，我正載著我弟在路上晃悠，遇到了隔壁的阿麗姐。阿麗姐說她最近學了新技術，可以坐在后座上騎車，同時載上我和我弟兩個人。我一聽，這有意思，便立馬退位讓賢。

于是，我弟站在車杠上，我坐在車座上，阿麗姐坐在后座，手越過兩個人握住車把，歪著頭看路，緩緩地騎動了單車。

厲害呀！

不過，我的夸贊還沒說出口，就在離我們出發不到50米的地方，車頭突然一彎，我們仨連人帶車摔進了池塘里。萬幸的是，正逢旱季，池塘里沒有水，否則后果簡直不堪設想。我和我弟，連同單車都一點事兒也沒有；但是，阿麗姐卻抱著手臂，躺在塘底直哼哼。

她的手肘骨折了。后來阿麗姐去醫院打了石膏，把手掛在脖子上，掛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之后，我們這伙無所畏懼的單車俠就收斂了不少。

升上初中后，學校離家有點兒距離，我便有了一輛新單車，每日騎車上學。彼時老家的公路還未拓寬，兩旁有著郁郁蔥蔥的行道樹，和大片大片的翠綠田野；天空總是湛藍，云朵總是雪白，空氣總是清新，我總是沐浴在金燦燦的晨陽光輝里，騎著單車，發絲在風中自由飄舞。那是青春里最難忘的畫面之一。

那時的我，好像無論遇到什么狀況，壞情緒都能很快煙消云散。

有一次，在經過鎮上那個大斜坡的時候，我的前輪卡在了一個小凹坑里，連人帶車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時間，路人紛紛投來或關切或看熱鬧的目光，其中還不乏我們學校的學生。痛是次要的，最難以招架的是丟人啊！我狼狽地爬起來，迅速扶起車，顧不上渾身的痛，跨上車就離開了現場。

手也痛，腳也痛，單車也遭了大罪，到處發出嘎啦嘎啦的異響。我傷心得快哭了，卻突然想起了相聲《夜行記》里的一句詞：“反正除了鈴兒不響，剩下哪兒都響。”——于是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

但也有那么一件事，讓我后悔至今。

那天我和鄰居小梅一起騎車去上學。遠遠地，我們都看到有個女孩背著書包沿著馬路走著。等距離近了一點兒，小梅突然叫道：“欸！那不是你表姐嗎？”我一看，還真是！表姐之前一直是在外地上學的，這兩天剛轉到我們學校念初三。她一來，就引起了半個學校的關注，因為她是從大城市回來的，這足以讓鄉下孩子莫名仰慕。而班里的同學知道了她是我表姐，就一個勁兒地找我打聽她的事。

“你不載她去學校嗎，她可是你表姐耶！”小梅說。

聽了這句話，我不知為何，瞬間逆反心理上來了，脖子一梗，說了句：“我不！”然后加快速度向前沖去，經過表姐身邊的時候，我沒有回頭去看她，連聲招呼也沒打。

她什么也沒做錯，甚至還因為在學校偶遇我而高興得大叫起來，可是我卻這樣對她。我不知道那天在路上她究竟有沒有認出我，但我總覺得我欠她一句真誠的“對不起”。只是后來，我一直都沒有等到合適的機會。

流年似水，轉眼我就上高中了，去上學已經不能再靠單車了。我與單車形影不離的故事，就此落下了帷幕。但每次收破爛的上門來，我都不讓我媽賣掉我的單車，即使它已經銹得不成樣子了。難道我還會再騎著它出門兜風嗎？我知道不會的，但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許多舊時光里的回憶……

編輯 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