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才落入凡塵

舒銀霞

烏臺詩案，將一個天才拉到了凡塵俗世。

烏臺詩案的主角是蘇軾。在此之前，蘇軾的人生順風順水。他從小就是神童，娶了妻子王弗，兩人感情深厚。后來妻子去世了，蘇軾經常想起她，為她寫詞，“小軒窗，正梳妝”。蘇軾有個侍妾王朝云，說他“一肚子不合時宜”，對他不離不棄。朝云在惠州去世，他很傷心，親手寫下一副對聯：“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蘇軾喜歡說真話。“烏臺詩案”發生于元豐二年（1079年），當時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彈劾蘇軾，奏他譏刺朝政，并以其詩文為證。他從湖州被逮捕至御史臺獄受審。御史臺中有柏樹，樹上數千野烏鴉棲居，故御史臺被稱為“烏臺”或“柏臺”。對這個案件，力主改革的宋神宗非常生氣，歷時四個月，最終饒了蘇軾一條性命，貶他為“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

蘇軾有個弟弟叫蘇轍，同年中進士，同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在“烏臺詩案”發生時弟弟愿意拿自己的官位換哥哥平安，拿所有的錢為他奔走。蘇轍每日為蘇軾送飯，兩人約定平日送肉，有性命之險則送魚。有一天蘇轍出城籌錢，委托親戚送飯，親戚送了一道魚。蘇軾以為大限將至，寫了兩首絕命詩，一首給妻兒，一首留給蘇轍，詩中說：“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所幸虛驚一場。蘇軾還為蘇轍寫了很多深情的詩句，如“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等。

毫不夸張地說，弟弟是蘇軾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死了以后，他們也要葬在一起。蘇軾過世后并沒有像先走的父親一樣“回到”故鄉四川眉山，而是由弟弟葬在河南郟縣，后來弟弟也被葬在此處，再后來老百姓建了蘇洵的衣冠冢。“一門父子三詞客”，漂泊大半生，終于團聚了。這個地方叫三蘇園，所處的山巒間常年煙霧繚繞，大概由鄉愁所生。

蘇軾初到黃州，住在廟里，弄了東山一塊地來種，自號“東坡居士”。他在黃州首創了東坡肉和東坡肘子，在海南島學會了吃生蠔，請人吃過白飯，說到底也是因為窮。

元符三年（1100年）四月，朝廷頒行大赦，蘇軾復任朝奉郎。蘇軾欣喜若狂，想第一時間趕回京城。奈何第二年，北歸途中生了病，遷延不愈。他感覺自己要死了，死前兩個月游金山寺，見到自己的畫像，寫了一首詩《自題金山畫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他給自己的一生做了總結，之后于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年8月24日）在常州去世，終其一生未回到京城。

蘇軾被貶至黃州，上天關門開窗。蘇軾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任憑有趣的靈魂在廣闊天地中尋找同類。他遇到的奇人格外多，有聾人醫生，有舍棄功名流連山間的方山子。他享受著活著的快樂，享受著人情之美。“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經歷生死大劫之后，他更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秒。

大多數時候，他夜里一個人看月亮，回憶一些舊事，想點心事，寫點心情，“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被貶黃州期間，他寫了《寒食帖》，內心冰涼，如料峭春風。

蘇軾沒有一個私敵。然而，蘇軾被一貶再貶，有一個叫章惇的“功不可沒”。說起來，蘇軾與章惇同年中進士，蘇軾還是章惇兒子的老師。風水輪流轉，聽說蘇軾要從海南島回京城，章惇的兒子寫信，求蘇軾放家父一馬（此時章惇被宋徽宗貶至雷州）。蘇軾說，我心里從來就不恨他，何來放不放？

蘇軾有顆赤子之心，光風霽月，“也無風雨也無晴”。他用藝術錘煉自己，在詩的創作上與黃庭堅并稱“蘇黃”，在書法上與米芾并稱“米蘇”。他過得了天之驕子的生活，流落到山野也能自得其樂。他達濟天下，窮也兼濟天下。他抗洪救災，修筑水利工程，創辦醫院，賑濟孤弱，開辦書院……一路走，一路留下印記。

蘇軾為民，老百姓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