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枬 王興洲
摘要鄉村教師長期肩負著鄉村教育者和鄉村建設者的雙重角色。新時代對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的期待體現在:鄉村教師是鄉村孩子日常生活的啟蒙者、共同富裕的助力者,是鄉村新型人才的培育者、鄉村社會生活的改造者,是扶貧扶志的激勵者、扶貧扶智的引導者。新時代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意在追求鄉村教師專門性與社會性的統一,既應履行好立德樹人、教書育人的專門使命,又應履行好驅散愚昧、燭照文明的社會使命。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的踐行必須厚植鄉村教師的鄉土情感,搭建鄉村教師發展共同體。
關鍵詞 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社會使命;鄉村振興;教育扶貧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002-2384(2022)09-0015-04
注釋:① 本文系全國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2021年度教育學一般課題“教師作為‘教育扶貧先行者的使命研究”(課題批準號:BAA21002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鄉村振興離不開鄉村教育,鄉村教育關鍵在鄉村教師。邁入新時代,“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成為我國“十四五”時期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目標之一,其中教育扶貧是鞏固脫貧成果的重要舉措,鄉村教師更是肩負著鄉村教育者和鄉村建設者的雙重角色。然而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鄉村教師的職業使命面臨諸多挑戰,同時由于鄉村教師隊伍構成發生較大變化,外來教師比例增大導致鄉村教師的鄉土歸屬感弱化,自覺支持鄉村教育發展的意識不強。因此,當下我們有必要喚醒并強化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
教師職業自誕生起,就與培養社會所需要的人有關,也與建立一個美好社會的公眾期待有關。20世紀中葉全球教師專業發展的浪潮更突顯了“服務社會”的公共精神,教師職業被視為一種可與醫生、律師等職業相比的為公眾提供服務的專業。這就要求作為專業人員的教師要把公共利益、服務對象的利益放在首位。
1. 教師的公共使命:體現于專門性和社會性
教師職業的公共使命有著重要的意義,也有著豐富的內涵。就其意義而言,教師的公共使命既關乎文化的傳承從而影響著文明的進程,又關乎公民的培養從而影響著社會的進步,而這一切又決定著人類自身的未來。正如日本學者佐藤學強調:“教職同醫療、福利職業一樣,是在公共服務領域里成立的職業,是以‘公共使命為核心的職業,可以說,直接關乎社會、文化、人類之未來的教師乃是‘公共使命尤為重大的職業。”[1]
就其內涵而言,教師的公共使命主要表現在專門性和社會性上,專門性指教師通過教育教學活動,培養出各行各業所需要的主動、健康、全面發展的人;社會性指教師基于公共立場和公共利益,根據自身的專業優勢對社會事務的主動參與和自覺踐行。美國學者吉魯提出,教師“不只關心如何促進個人獲得成就,或者推動學生沿著職業的階梯進步,他們還要賦予學生以權能,從而使他們能批判性地觀察社會,并在必要時改變社會”。[2]這意味著教師的公共使命是教師的“天職”,是與生俱來的責任。
2. 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承擔教育者和建設者的責任
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是指鄉村教師在相對于“私人”而言的公共空間中所肩負的共同責任,公共使命既是一種共同責任的擔當,也與鄉村教師在承擔這些共同責任時所體驗到的職業尊嚴有關。[3]對于鄉村教師來說,其公共使命與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息息相關。
民國時期,在教育救國理想的推動下,一大批愛國知識分子意識到要開民智、育人才,先要從改造鄉村社會、普及鄉村教育做起,而鄉村教育離不開鄉村教師,于是在舉辦鄉村師范、培養鄉村教師的過程中,賦予了鄉村教師作為鄉村教育者和建設者的雙重角色,這奠定了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的內涵。抗日戰爭時期,鄉村教育的主戰場是在敵后根據地,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體現為凝聚基層力量,普及革命斗爭經驗,為黨培養后備力量,尤其要培養大批與工農群眾相結合的知識分子。新中國成立時,全國5.5億人口中文盲占80%,鄉村的文盲率更是高達95%以上,因而掃盲成為新中國的一項重要工作。國家強調鄉村教育要以重視農民為前提,以振興民族為目的,鄉村教師要積極為掃除文盲服務,將農民的掃盲教育、政治教育和農民生產勞動相結合,進一步促進鄉村社會的發展。這一惠及全民的工作取得了明顯成效,據1964年的一份調查結果顯示:15歲以上人口的文盲率,已經由解放初期的80%下降到了52%。[4]改革開放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入新階段,伴隨著城鎮化的不斷推進,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也轉向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一方面,鄉村教師肩負著普及九年義務教育,為高一級學校輸送合格生源的責任;另一方面,鄉村教師在鄉村現代化進程中扮演著指導者和促進者的重任,為鄉村經濟社會的發展注入了活力。
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面臨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解決這一主要矛盾的關鍵是解決好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發展不充分以及不同階層、不同群體之間發展不平衡的問題。為此,中央做出了一系列戰略部署。其中,實現共同富裕的追求、實施鄉村振興的戰略、實行教育扶貧的政策便是新時代的重要舉措,而這離不開鄉村教師的參與和支持。這也是社會對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的期待。
1. 實現共同富裕離不開鄉村教師
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必須堅持走共同富裕道路,這成為新時代全黨全國各族人民的普遍信念。就我國共同富裕的現實而言,城市普遍比鄉村富裕,因此,共同富裕的重點和難點在鄉村。這就使得共同富裕的實現依賴于鄉村教育特別是鄉村教師。一方面,鄉村教師是鄉村教育的基礎支撐。人們寄希望于通過教育消除階層固化和兩極分化,暢通社會向上流動的通道,使鄉村孩子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因而,鄉村教師成為鄉村孩子日常生活的啟蒙者。[5]另一方面,鄉村教師是以知識為業的公共知識分子。人們期待在城鄉一體化的進程中,通過以工補農、以城促鄉、先富帶后富,鄉村教師能幫助鄉村孩子掌握一技之長,獲得致富的本領,因而,鄉村教師成為共同富裕的助力者。
2. 實施鄉村振興離不開鄉村教師
2021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提出促進鄉村振興應當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推進,這表明我國在實現整體脫貧之后,鄉村發展進入鄉村振興與現代化建設的新階段。這同樣依賴于鄉村教育特別是鄉村教師。中國近代有不少思想家和教育家曾探討并實施過對鄉村社會的改造。如陶行知于1927年創辦了鄉村師范學校“曉莊師范”,從培養鄉村教師從事鄉村教育入手,去實現鄉村改造的任務。陶行知說:“我們深信鄉村學校應當做改造鄉村生活的中心;我們深信鄉村教師應當做改造鄉村生活的靈魂。”[6]這對當下的鄉村振興有很好的啟示。
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一方面表現在通過培養鄉村產業發展所需要的各類人才促進鄉村的產業提檔升級,以推進農業現代化的進程;另一方面表現在通過移風易俗涵養鄉村文化、建設美麗鄉村。這就要求鄉村教師成為鄉村新型人才的培育者和鄉村社會生活的改造者。
3. 實行教育扶貧離不開鄉村教師
中國自2020年宣布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就進入“后脫貧時代”,鄉村貧困也發生了總體性轉變,即由絕對貧困轉向相對貧困,由單維貧困轉向多維貧困,由生存性貧困轉向發展性貧困,由原發性貧困轉向次生性貧困。[7]有研究表明,雖然中國整體貧困水平呈逐年下降趨勢,但貧困家庭代際傳遞機會呈上升趨勢。[8]這就對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教育本質上是公共事業,應為廣大人民謀幸福,因而國家要用教育公益性和教育公平性化解社會的貧富不均和兩極分化問題。教育扶貧是最根本的精準扶貧,是在更基本的教育權利上關注貧困地區,在以教育促進發展的層面上幫助貧困人群。它不僅關注民生,更著眼濟困,而濟困的重點則在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這仍然依賴于鄉村教育特別是鄉村教師。
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在給“國培計劃(2014)”北京師范大學貴州研修班參訓教師的回信中強調“扶貧必扶智。讓貧困地區的孩子們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貧開發的重要任務,也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途徑。”[9]這便細化了鄉村教師在教育扶貧中的公共使命。一方面,貧困在一定程度上與觀念、認識有關,也與眼界、勇氣有關,扶貧先扶志,重要的是幫助貧困人群樹立依靠自身的努力擺脫貧困、追求幸福生活的志向,這就需要鄉村教師成為扶貧扶志的激勵者;另一方面,貧困的根源在于人的能力不足,消除貧困代際傳遞,重點在于通過教育促進貧困人群自身造血能力的提升,這就需要鄉村教師成為扶貧扶智的引導者。
教育扶貧是鄉村振興戰略中的重要舉措,指向的是共同富裕的實現。而新時代鄉村教師公共使命的踐行將加速這一進程。
新時代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不僅對其寄予了作為專業教師的職業期待,還飽含著對其作為鄉村公共知識分子的社會期待。然而現實中鄉村教師作為教師的職業屬性尤其是專門性雖然在不斷強化,但作為鄉村知識分子的社會屬性尤其是公共性卻在逐漸弱化。這就需要喚起鄉村教師的公共使命意識,使其在鄉村振興戰略中發揮自身的專業優勢,以教育扶貧加速鄉村現代化的進程。
1. 勇于擔當:鄉村教師應追求專門使命與社會使命的統一
首先,鄉村教師應履行好立德樹人、教書育人的專門使命。教師扶貧的主戰場是三尺講臺,教師盡心盡責地上好每一堂課、教好每一個孩子,為鄉村孩子開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讓貧困學子樹立以認真學習、掌握本領改變命運的志向,這正是鄉村教師作為文明啟蒙者和人才培育者最好的擔當。“時代楷模”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堅信“讓女孩子讀書,可以改變三代人”,因而四處奔波籌建免費女子高中,努力扭轉女孩因受教育程度低而形成的自身成長和代際不利的惡性循環,建校12年來已累計把1800多名女孩送入大學,用知識改變了貧困山區女孩的命運,用教育阻斷了貧困的代際傳遞。[10]
其次,鄉村教師還應履行好驅散愚昧、燭照文明的公共使命。鄉村文化是鄉村教育振興的根本,鄉村文明是鄉村振興的保障。這就需要鄉村學校和鄉村教師的積極參與。鄉村學校是鄉村的文化高地,鄉村教師與鄉村社會有著天然的聯系,在建設鄉村文明、推動鄉村現代治理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鄉村學校和鄉村教師對傳承鄉村優秀傳統文化也有著獨特的優勢。例如:浙江紹興市上虞區崧廈鎮的祝溫村在與金近小學結對后,有了第一首村歌、第一幅墻繪,還有了自己的村徽。[11]鄉村學校成為鄉村文化建設的助推器,鄉村教師成為鄉村文化振興的“大先生”。
2. 系統支持:助力鄉村教師踐行新時代公共使命
首先,厚植鄉村教師的鄉土情感。費孝通先生認為,中國社會的基層是鄉土性的,中國本質上就是“鄉土中國”,因而,鄉土情感是人們對生于斯長于斯的鄉土社會的深厚情結,它以與鄉土社會達成的交往慣習為基礎,是“形塑鄉村教育文化認同的風向標”,是“提升鄉村教育治理與教學質量的源泉”,是“推動鄉村振興與革新的核心力量”。[12]而現在的鄉村教師構成已發生很大的變化,真正本土的鄉村教師比例在下降,更多外來的特崗教師、支教教師在鄉村執教。這就需要引導鄉村教師積極融入當地的鄉土社會并主動參與鄉村文化生活的建設,將在鄉村學校的教書育人與對鄉村社會的移風易俗結合起來,從而促進鄉村優秀文化的賡續傳承。21世紀教育研究院農村教育中心主任趙宏智所進行的鄉村教育實驗便是教育參與鄉村文化建設的范例。2017年冬天,他回到曾經支教的甘肅隴南磑子壩,以拓寬傳統學校的愿景和使命、滿足每一個孩子的學習需求為目標,發起磑子壩鄉村實驗學校項目。他希望從孩子身上開始,注入影響,積聚力量,通過教育的行為去觀察或修正鄉村的發展路徑。[13]這成為鄉村教師基于鄉土情懷參與鄉村教育及鄉村社會建設的有益探索。
其次,搭建鄉村教師發展共同體。近年來,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支持鄉村教師的政策文件,對于推動鄉村教師隊伍高質量發展提供了政策保障和行動指南。這些政策的具體落實還需社會各方協同,通過互聯網平臺,建立高校研究者、發達地區學校教師與鄉村教師的跨界學習共同體,通過優勢互補,建立鄉村社會、鄉村學校、鄉村教師的成長共同體,形成互相支持、開放合作、不斷創新的共同體文化,由此支持鄉村教師發展。浙江縉云縣章村小學校長馬鑫飛秉持“用一個村莊的力量來養育一個孩子”的信念,在五年級開展了促進代際聯結的項目式學習活動“芳華”:學生到村里走訪85歲以上老人,用自己的方式記錄爺爺奶奶們的生命故事,然后向村民們講述老人們的故事。[14]這不僅促進了學校與村莊的聯系,也弘揚了中華民族尊老敬老的美德,對鄉村文明建設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鄉村教師既是鄉村教育的基礎支撐,又是鄉村社會的知識分子,教育扶貧“根”在扶智,“魂”在扶志。新時代的鄉村教師,應在公共使命的踐行中成為教育扶貧的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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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朱丹.“用一個村莊的力量來養育一個孩子”—記縉云縣章村小學校長馬鑫飛[N].浙江教育報,2021-03-26.
(編輯 崔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