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與火的洗禮 三十載癡心不改

薛續友

盛夏時節，高溫籠罩著豫西大地。7月24日，記者在洛陽偃師城區御龍汝瓷研究工作室見到了汝瓷刻花技藝非遺傳承人王延軍。滿頭花白頭發， 近60歲的他，從汝瓷發源地汝州，再到寶豐、滎陽、偃師，與汝瓷結緣一晃已有37年的光景，他一直在苦苦探尋和深入思考著同一件事情——汝瓷刻花工藝的傳承和創新。這些年，他有著怎樣的創業故事和心路歷程？

結緣汝瓷，始見初心

1984年冬，22歲的王延軍背起行囊，毅然決然地奔赴他鄉。那時，一卷鋪蓋、一個畫夾、一個臉盆就是他所有的家當。他經朋友介紹，來到了位于臨汝縣（今汝州市）南部山區的汝瓷一廠。粗瓷碗和大缸盆是當時廠里的主要產品。工廠地處偏僻，條件簡陋，路面還未硬化，一到雨天就滿地泥濘。王延軍順利通過了入職考試，被領導安排為臨時工，就宿于二樓的一間四人宿舍里。這個被煤爐熏黑了四壁的房間里，由三張鐵皮、四個爛缽、半張破草墊拼起的，便是他的床。破爛的窗戶沒有玻璃，四季交替不蔽風雨，寒冬雪花飄搖隨窗而入。同屋的三人全是燒窯工，其中一個帶著小孩同住，每天夜里，小孩撒尿都能濺到他的床上。加上屋里刺鼻難聞的味道，使得他徹夜難眠。

王延軍入廠以后，首先被安排的工作是畫碗花，即用加了顏料的泥漿，往粗瓷白碗上畫花。第一天上班，由于不習慣手重，那些待畫的坯子碗，拿一個爛一個。后來在同伴的幫助下，才能正常拿放，就這樣，一干就是幾個月。

臨汝縣汝瓷一廠距宋代汝窯嚴和店遺址不足百米。在小伙伴的引導下，王延軍開始探查古窯址，由于當時被雨水沖刷，宋代瓷片顯露于土表。初涉汝瓷領域的他，拿著古瓷片陷入了沉思。古瓷片中優美的刻花圖案，深深地打動了他。有蓮花、海水、魚、鴨、孩童等，刻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以后每逢雨后的古窯址，必見他認真沉迷的身影。日積月累，他已收集了三麻袋的宋汝瓷刻劃花瓷片，再加上當地百姓都知道他沉迷于此，便把所發現的瓷片都送給了他。經過他認真地清洗、比對、歸納，這些瓷片漸漸地有了規律，圖案也越來越趨于完整。

隨著研究時日的增長，王延軍越發對宋代先賢們的才能和智慧心生敬意，贊嘆那些古瓷片圖案刻畫得是如此精美絕倫，并發誓一定要把它們整理復原出來。從此，下班之余便成了他最忙碌最開心的時刻，比照瓷片，描畫復原，反復比對，精細繪制。直至1985年，王延軍已復原汝瓷碗盤刻劃花圖案20余種。

厚積薄發，初露鋒芒

1985年，由于粗瓷的滯銷，工廠決定棄粗轉細，即汝瓷全面恢復。基于王延軍在藝術方面的功底和繪畫才能，被工廠調任造型設計工作。第一個任務就是制作汝瓷《醉八仙瓶》，這項任務競爭激烈，對手是另一家汝瓷廠的4名設計師，必須在3個月時間完成8個造型設計。王延軍查閱《山海經》等資料，認真揣摩人物刻畫技巧，又廣泛征求意見，接著造型、制模、成型，經過不懈努力，終于在規定時間內順利完成任務，并一舉取得供貨合同，為工廠創造效益翻番的佳績。王延軍為伊川杜康酒廠制作的《醉八仙瓶》被原商業部評為“白馬獎”，同時，王延軍被共青團臨汝縣委授予“河南省新長征突擊手標兵”稱號。自此，來訪的人員大量增加，臨汝縣科委把《醉八仙瓶》列為科技進步獎，該縣勞動人事局報洛陽地委，給了王延軍正式工待遇。不久，經委主任找他談話，表示將給他提干，被他婉言謝絕。他說：“我只對藝術感興趣，不想當官。我不能放下我的專業，對藝術追求是我一生的信念。”

1985年中國古陶瓷年會上，王延軍在論文《宋代嚴和店汝窯碗盤汝窯圖案試析》中所整理的20余種圖案，推翻了一位知名專家“汝瓷圖案不多，單調”的論點，為汝瓷填補了裝飾上的空白，得到了與會專家的贊賞和河南省古陶瓷專家趙青云的青睞。同年，王延軍被中國古陶瓷研究會收為會員。

從此，王延軍癡迷于汝瓷無法自拔，在汝瓷研究上更加精進全面。為了汝瓷藝術，他曾孤身在一個風雪天步行10多公里，拜訪一位收藏汝瓷刻花碗的藏家。歸途中，他摔了無數跤，都不曾摔到緊揣在懷中的宋碗。

每次，當王延軍面對古汝瓷片，聯想到宋代窯工的精美圖案和造型時，總能深刻體會到其中的樸實情感與藝術的交融。汝瓷的造型線條堅韌、優雅，從坯、釉、料，到成型、燒成氣氛，每一道工序都經過嚴格把控。宋刻畫師高超的刀法、靈動的線條、變幻莫測的勾勒點畫，造就了渾然天成的獨特器型，貫注了宋代數代窯工的藝術修為和高超技藝。特別是在宋代，一件看似簡單的作品，實則飽含了構思嚴謹的態度和無數窯工的辛酸血淚。

1986年，汝瓷發展迎來了春天。經國家批準，河南省一輕廳牽頭打響了全面恢復汝窯的攻堅戰，成立了聯合研發組，投資數十萬元研發經費，省里派出2人專程到汝瓷一廠坐鎮指導。王延軍成為7人攻關小組的其中一員，對汝瓷的造型、坯釉料、工藝等進行全面系統的挖掘與仿制，建立了必備的檢測系統，對于全面恢復汝窯起到了推進作用。從天藍釉向天青釉（汝窯基本色）的轉變試驗沒有標本，沒有經驗，可謂舉步維艱。經過刻苦攻關，一年后，終于順利完成了基礎性的數據分析，取得了初步的成果，能否成功仿制汝瓷，仍前景渺茫。

鍥而不舍，精益求精

2005年，王延軍不遺余力，為了繼續追求自己的夢想，創辦了御龍汝窯研究工作室。為了找到入釉的瑪瑙石，他常常進入大山找尋原料，一袋袋背回來，壓碎入磨，不分晝夜地研究、工作，反復篩選試驗。在當今現實的社會，不隨波逐流的他，一次次從失敗懊惱中走出，又一次次鼓足勇氣去挑戰。

王延軍常說：“失敗是成功之母，沒有失敗，何來成功。”在歷經了100多次失敗后，他終于嘗到了成功的喜悅：汝瓷豆綠釉終于試驗成功，為刻花碗的仿制帶來了契機。長時間枯燥的試驗，艱難的跋涉，王延軍消瘦了20多斤，歷經的艱辛改變了他的體形，卻磨煉出了更加堅定的信念。

汝瓷的造型設計以及模具制作也是一項十分艱苦的勞動，他和愛人一起起早貪黑，無論數九寒天還是炎熱酷暑，他們從未暫停一刻行進的腳步，簡陋的條件更沒有動搖過他們的意志。兩年時間內，制作完成了百余件造型及模具。

在藝術創作上，王延軍總是一絲不茍，他會為一件配飾提供20多個方案，一個小小的印鑒都特別考究。他的作品不急不躁，順其自然，坯、釉、料等選材十分考究，無不經過精挑細選，一步步嚴格把關，全部采用優質天然用料，不會摻雜任何化工顏料，嚴謹地遵循古宋法則。創作時，采用滿釉支燒的方法，每件作品都親手制作，雖成品率極低，但注重真實和完美。

2005年，王延軍被河南省陶瓷協會評為河南省陶瓷藝術大師，其作品不斷參加大展與賽事。他在古代汝瓷的基礎上進行深層次探索，法古創新，技藝逐日精進，思維與認知得到不斷拓展和飛躍，但其內心卻更趨淡泊和自然。這一年，他創作的汝瓷作品《平安中國》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3屆學術交流優秀獎。

次年，他設計的作品《汝瓷刻花瓶》獲得中原陶瓷文化藝術創作與設計大賽銀獎。作品《平安中國》被宜興陶瓷博物館永久收藏。2010年，作品《平安中國》《蓮佛瓶》在中原之星陶瓷設計與創作大賽中分獲金、銀獎。作品《東方之韻》在第四屆大地獎陶瓷作品評比中獲得銀獎。

2015年，隨著對玄奘文化的了解，王延軍被玄奘大無畏的忘我境界以及強大的精神力量所折服，有感而發，創作出玄奘頭像、玄奘成佛像、玄奘大師像，先后被原偃師市委指定為玄奘文化禮品。2015年，他設計的汝瓷作品《玄奘》在中國陶瓷藝術展第十屆全國陶瓷藝術設計創新評比中獲得銀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逢朋友來訪，他總是說，一件藝術品，一些消費者未必懂得其內涵，你要幫他認識作品的文化寓意和自身價值。他從不以大師自居，也不以功自傲，常是謙虛地說：“我是個燒汝瓷的，在泥與火中洗禮的人。”

結束采訪，他向記者透露，經過多年的系統梳理和總結，他已整理出汝瓷刻花工藝200多個不同樣本，計劃不久能夠匯集成冊、裝幀成集，為更多熱愛汝瓷刻花工藝的人提供技術指導和借鑒，了卻自己多年的夙愿。因為，“傳承千年文化，締造當代經典”是王延軍畢生所追求的事業，也是他最堅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