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糧的記憶

孫延兵

那時候，農村交公糧是按每戶的種地面積來交的，交完剩下的糧食便可以自由支配了，當然，主要還是吃。如果收成不好，家里人口多，且又都是壯年，糧食往往還不一定夠吃。我們家就曾遇到過幾次這種情況。

在我的記憶中，我有過兩次交公糧的經歷。至今想起，仿佛就在昨天。

第一次交公糧是1983年的夏天。

那時，我九歲，小學三年級，正是好玩的時候。早上，母親、二哥把昨晚整理好的一袋袋糧食搬上平板車，順便帶幾塊前一天烙好的糟面餅和兩壺水，準備向鄉里的糧站出發。

臨行的時候，二哥問我想不想去，并說糧食賣了，可以買冰棍給我吃。我剛好也沒事，就滿口答應了。

當然，冰棍也不是白吃的，二哥找來一根繩子系在平車的把上，他架著車，讓我在前面拉。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是信心滿滿，彎著腰使勁拉著，可沒走多遠，就覺得很累，肩膀頭痛，腿也沉重，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母親見狀，讓我停下來到后面推。

我知道，母親是關心我。在后面推，究竟出多少的力，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過，我也沒怎么偷懶，遇到上坡的時候，也是撅著屁股使勁地推。因為，我也想快點吃到那誘人的冰棍。

就這樣，沿著坑坑洼洼的土路，一步一步向糧站走去。從我們家到鄉糧站五里的路程，大概用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到。我們六點半走的，本以為已是比較早的。誰知到了那里，才發現已有好多人在那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坐在平板車上，排著長長的隊，一邊焦急地等待，一邊閑聊著家長里短。其實，在我看來，若不是驕陽似火，這應該是不錯的事情，平時想有這樣的機會還沒有呢。

只是溫度越來越高，人在太陽的直照之下，就是不干活兒，汗水也會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大概在十一點半左右的時候，終于輪到了我們家。糧站的檢測人員用一個長長的帶著槽子像似刺刀一樣的東西插進麻袋，然后把帶出來的糧食放在手里揉搓一下，再放口里咬一下，算是檢測了。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檢測人員說我們家的糧食不太干，不合格，建議拉回去，或是到外面的水泥地曬一曬再拉過來。

其實，我們家的糧食是昨天剛在太陽下曬過的。

母親、二哥與其解釋半天還是不行。

那時，看著那檢測人員神氣活現的樣子，年幼的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權力的“威力”。有時，你恐怕就是再多的努力，似乎還頂不上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盡管那句話也不一定就完全正確。

沒辦法，我們只好把一車的糧食給拖了出來，到糧站里面空的水泥地鋪開曬。盡管天很熱，無趣的知了叫個不停，讓你心煩意亂，但也得干。否則，拉回去曬過，還要再拉過來，那將是一件更累人的事。

因為公糧未交成功，之前想吃的冰棍我也未好意思提起，只是吃點干餅，喝點水，算是午餐。

到下午的時候，我們又把糧食重新裝袋裝車，重新去排隊。

相對于上午而言，下午交公糧的人要少點，所以速度要快不少。

交公糧最擔心的就是檢測人員說糧食不合格。

這結果可能是對的，也可能不對，全在檢測人員的“一念之下”。一方面與糧食本身有關，另一方面也與檢測人員的心情以及他與你的關系有關，似乎很難找出一個既公平又準確的標準。

在我們排隊等候的時候，母親突然想起她老家的一個鄰居趙二毛好像就在這個糧站。按輩分他應該和母親平輩，一個莊子上的。于是，穩妥起見，母親四處找人打聽，還真打聽到了，但他不負責檢測，負責倉庫管理。

母親告訴他上午賣糧的事，請他關心一下，與檢測人員打個招呼。

趙二毛，初中畢業，他父親以前是部隊干部，轉業后，在我們鄉糧站工作，他是靠頂他父親的職進來的。人還算仗義，家鄉人嘛，答應去說說。

也不知是他打招呼起了作用，還是經過一中午的日曬，我們的糧食已完全達到了檢測標準的要求，下午的檢測非常順利。

在檢測人員一聲“行！”的話語中，我們終于完成了今天的交公糧事宜。

賣完公糧，拖著空車回來，人也輕松不少，不僅是身體，還有心靈。這種感覺讓我記了好久。以至于后來中考的時候，我曾一度想報考糧食學校，希望將來也回到鄉糧站，能為家里做點事。不過，最終在老師的勸說下，沒有報考糧食學校，而是報了一所商業中專學校，學了會計專業。更沒想到的是畢業后我又離開家鄉到外地一個美麗的海濱城市工作，一晃竟已是三十年的時間，比我在老家的時間還長。

人生就是這么奇妙。

作家海明威說：“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后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p>

最后一次交公糧是1989年。

那一年，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如愿以償地考上了一所中專學校，與我一起考上中專學校的還有姐姐。雙喜臨門，在我們村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考上中專學校，意味著脫離了農村戶口，成了“公家人”，需要再一次交公糧，然后拿著交公糧證明，到鄉派出所辦理戶口轉移事項。

這一次交公糧依然是母親、二哥和我一起去交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盡管也是一車的糧食，還是曾經一樣的路程，但一想到我和姐姐將脫離農村戶口，成為“公家人”中的一名，家里沒有誰不高興，尤其是為我們操勞多年的母親，心情好了不少，臉上也始終洋溢著笑容，那是自豪的笑，也是發自內心幸福的笑。也許我們學習的成功，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感謝那段歲月，讓我變得更堅強、勇敢、奮發、自信！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