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言夏日不清涼

戴一怡

夏日里的節日不多，除卻一個掛艾草、包粽子、賽龍舟的端午節，并無其他。

晝長夜短，實行夏令時后，我們便延至六點下班，天還明晃晃的亮，像冬日里的正午。站在客廳紗窗前，入眼皆是瑩綠，小區內種了香椿樹、合歡樹、落羽杉和馬纓花等，奶白墻外則緊挨著排排的香樟行道樹，僅一小路之隔的隔壁小區內則有廣玉蘭、木棉和紫薇等，送來眼目上的清涼。日光漸斂，暑氣稍減，微風浮動，吹起了高低錯落、重重簇簇的綠葉，大有千萬葉鳴歌之勢，在金光映照下又像粼粼的綠波。從上往下看，可以看見香樟樹頂上結滿了翠綠的小果子，一叢叢像泛起的綠煙，又似珠玉滿盤，連帶整條街都珠光寶氣了起來。在盈滿窗的綠叢中，最深得我意的當屬稍遠處的煙墩山，是古時駐兵、設煙墩報警的海防重地，山體小巧，其形如盆覆蓋，常年翠綠油碧，是“瑞安城的小盆景”呢。

有山的地方，便有寺廟，極小，人跡不旺，香火不盛，卻正好造了清幽之境。山坡開闊處，皆見菜蔬青青，原是農人開辟的菜園。山腳下的景色卻很是可觀，向南或向北皆是茶樓酒肆，有修竹為簾、雅樸古韻的“半三茶修”，有人氣爆棚、非得要涮得大汗淋漓才過癮的“巴渝之家重慶老火鍋”，亦有朱門銅環、曲水潺潺、燭火微幽的“1978隱”餐廳，哪一廳、哪一角，必有冰啤相隨。啤酒放入冰柜，或是以一桶冰水、冰塊貯之，飲用取出時，握在手心里沁涼涼的，玻璃瓶外淌著晶瑩小水珠，瓶里晃蕩著淡琥珀色的啤酒，讓人不禁想一喝為快。“嘭”的一聲，蓋子飛起，白色泡沫汩汩冒出，“咕咚咚”倒入杯內，仰脖而飲，化作清涼意。

除了冰啤解暑外，還有杏仁腐，瓊脂、牛奶、白糖做成，加入橘子、黃桃、杧果、楊梅干、葡萄干等食材，再加上一點點薄荷水，可口極了。青草腐呢，是用青草煎熬而成，類似福建的燒仙草，如璞似玉，啜一小口，哧溜一聲，薄嫩滑爽，滿嘴清香。白涼粉則是用中藥薜荔瀝汁煎凍，晶瑩透亮，淋上薄荷水，撒上糖桂花，香氣撲鼻。一眾清涼飲中，男女老少咸宜的非西瓜莫屬，有三白、黑皮、黃沙瓤、紅沙瓤各種。沿街販賣，多處有售，如水果店、菜場和路邊流動攤販均見其綠色身影。行至渴極時，亦可央店家切小塊出售，其切賣形狀如蓮瓣，如山峰，即食清暑。當地人最喜本地西瓜，六月初登，種在臨東海和飛云江畔的露天涂園、沙園里，養料充足，多汁爽甜，有早佳、西農八號、小蘭等優良品種。在莘塍、汀田沿塘河一帶，仍有瓜農搖船售賣，在城區里已絕了跡。

此種賣瓜方式，于上世紀90年代初的農村極為常見。落滿余暉的傍晚，遙遙看見從河的一端緩緩搖來裝滿翠綠的扁舟，住河邊人家站村口大喊幾聲：“賣西瓜的來啦！”街巷相連的鄰人們聞聲而動，拿扁擔、抬竹筐紛紛往河埠跑。不一會兒工夫，船身已浮起大半。那時買西瓜不像如今買一兩個，是整百斤地買，用編織袋裝，用竹筐抬，一戶人家往往買上幾十個大小不等、生熟不一的西瓜，擱在廳堂陰涼處以供享用。用刀對半切開，可用金屬調羹在整圓、平整的瓜面隨意旋轉，挖起一粒粒紅艷艷、水津津的小圓球，宛如雞蛋般大小的瑪瑙。或是打一桶井水，把整個西瓜浸進去，片時再撈上來，吃起來有點涼絲絲的。更有甚者，直接以拳擊之，瓜瓤迸裂，拿著不規則的鋸狀瓜瓣大快朵頤，也有一股豪爽風流。

口舌享了冰爽，亦要讓身體遁入清涼之境。現下千門萬戶恐都選擇空調以避暑，冷氣一開，閉門不出，萬事可休。但室內待久了總歸還是念著大自然的氣息，便想方設法尋找清涼方。“懶搖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我們當然達不到李白入林“裸袒”的狂放、灑脫的姿態，但穿著短褲、趿著涼鞋，登上近郊的山林不失為一大消暑法。山里幾多陰涼，翠竹為屏，闊葉為傘，樹蔭蔽日，山風有時，擇一涼亭而坐，喝幾杯茯茶，遠眺城里內外風光，適時添幾聲翠鳥啼叫，豈不入了山林畫？ 有山焉無水，戲水是大家心頭好。一盆水是幼兒玩法，放入五彩斑斕的瓶瓶罐罐，舀水、裝水、倒水淋淋，玩得不亦樂乎;就算把水灑到衣褲上也無妨，被夏風一吹，日頭一蒸，自然干爽，不必擔心受涼，還能增添涼意，這大抵可算夏日的一大好處。一潭水、一池水則是大人的玩法，溪水、水庫和游泳館里到處可見游泳的人，把身體浸在水里，無比愜意，就算是旱鴨子，也要在岸邊或池邊撲騰幾下才罷休。

若想足不出戶便享受清涼，可搭一瓜棚納涼。每年夏天，我家都會在頂樓陽臺的園子里種上黃瓜、絲瓜、茄子和松瓜等菜蔬，其中尤以八棱瓜為盛（因瓜身上有八條縱向的棱而得名），產量頗豐，瓜期最長。因是爬蔓植物，細柔蔓生的枝條攀援能力極強，給一物便結藤而上。我家特意在青石桌凳的上方搭了闊落的鋼構架，再纏上堅韌的白細網，很快花葉滿頂，花香滿架，宛如撐了一把綠綢傘。我有時迫不得已，冒著暑氣搬衣物上樓晾曬，熱浪難挨，但只要站到綠架下便感覺一片碧幽幽，人也爽利了不少。

傍晚，落幾點疏疏微雨，雨聲“吧嗒、吧嗒”落在花木上，等于說在人間放下了一卷水間簾，萬物得以清涼。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