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永不磨滅的光

郭濤

井岡魂

1

紅豆杉、白豆杉、伯櫟樹、半楓荷

山地亞熱帶常綠闊葉林，雨水

滋潤。鳥鳴，蛙聲，娃娃魚。清洗

星辰、日月、山峰。漫山遍野的嘯聲

方竹、淡竹、觀音竹

寒竹、苦竹、實心竹

每一根毛竹，都胸有丘壑，緊握巖石

吐納浩然之氣，不屈地生長。

在信仰的山峰

風起，皆兵。

雪落，煮水。

拆解，做史簡。

制筆，寫春秋。

2

劈柴的聲響，在深山回蕩

紛飛的木屑，是刀斧無法切斷的反抗。

每一棵植物的命，以更密集的卑微，結陣。

紅薯、南瓜、小米粥、馬鈴薯

擁抱在一起，就是人間真正的煙火。

一條條顫悠悠的扁擔，飽藏一棵棵

毛竹之心。壓彎的身體里裝滿

不屈的靈魂。在井岡山

每一個人都是行走的毛竹。

漫山遍野的毛竹，聚在一起

就能抵御，時空的荒涼。

把支部建在連上的隊伍，一直把人民

挑在肩上。

朱德的扁擔，一顫一顫

崎嶇的山路，一步步變平。

3

山脈的蒼茫起源于敦厚，巍然不動。

千古事兒，也不過一粒擁吻大地的種子。

屬水，漫江山。

屬火，可燎原。

一枝杜鵑的花心墜地，則萬山紅遍。

夜觀天象的人，在黃洋界上

看山巒跌宕，起伏。

“旌旗獵獵，是人寰。”

遵義燈塔

1

白云從這里經過的時候，許多鳥兒

正在樹上梳理羽毛，被雨淋濕的灰喜鵲

晾開的翅膀，有隔街藥材鋪門前石獅

一樣的冷靜。

萬事，萬物。涌進貴州一座小小的城

小小的遵義，原尹子路80號，一夜成了

歷史的樞紐和診室。

傷口，在此

清創，縫合。

一陣風，穿堂而過

歷史的額頭有了如釋重負的清涼。

2

青苔如水彩畫的輔筆

院子里時光陳舊

灰色的瓦楞上翻騰著，一片海

只要凌亂的雨，收緊了黑色的身影

一天的星辰，就會

活過來。

那天夜里，遵義是一座敞開的城

萬劍如風，橫行在縱橫的道路上

一顆蘋果，攜帶秋天的旨意

安然抵達枝頭。

無數的草籽兒，在蕩漾的夜晚

密集地發芽。

一些精致的造物，初始渺小如燈

卻是夜航船，最可靠的燈塔。

3

我們不應該忘記，任何一個

為歷史雕花的匠人。更應該

銘記，為歷史把脈

開出良方的郎中。

在此之前，他必定已經

試遍了世間所有的毒。

長征密匙

1

歷史的棺槨已蓋上蓋板

但苦難卻沒有，封印。

跋涉的氣息，依舊回蕩在

新雨清洗的每一片綠葉。

這是一折不忍回看的冊頁，每一章節

都有氣吞山河的朱批，紅紅的

跳動的微火，揪心地蹣跚在

歷史最稠密的暗夜。

2

從沉甸甸的十月

從獨自飄香的瓜果

從紅艷艷的辣椒尖子

從紅土地里的杜鵑啼

從《十送紅軍》的第一闋低咽

出發。

贛、閩、粵、湘、黔、桂

滇、川、康、甘、陜

十一個名詞，每一個名詞

都是一道命運的關口;

突破四道封鎖線、強渡烏江、四渡赤水

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

爬雪山、過草地、會師陜北

九個動詞，每一個動詞

都是九死一生。

漏風的草鞋，踩著火炮的共振

這深深淺淺，不安的塵世

還有多少未了的夙愿？

還有多少眼神，不忍辜負！

走吧。

以一根不屈的毛竹的步態，顛顛簸簸

以一串鮮血的腳印，探尋

一個真正款款的春天。

3

哪有什么神機妙算、從容淡定

只不過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實事求是地隨機應變

穿針走線地化險為夷

一路硝煙

一路鮮血

一路信仰

生與死的距離，薄到

一片草葉，一枚雪花

每一次呼吸，都是

用一生的悼詞鋪展，蓄勢。

磨了這么久，就是為了磨一把劍

走了這么久，就是為了保一把火種

二萬五千里的艱難路上，跋涉著

一個又一個苦行僧

倒下去，肝腦涂地。

活下來，普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