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心”一詞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解釋為: “小孩子的天真純樸的心;像小孩子那樣的天真純樸的心。”在兒童教育領域,“童心”是一個富有哲學意味的重要概念。早在明朝,李贄就有過論述:“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雖然他批判的矛頭實際指向的是當時僵化的理學思想,但其核心理念也表明了童心的重要性和本質。現代有人在李贄的觀點基礎上做了擴展,提出“童心是真心、愛心、玩心和簡單之心的混合體”[2] 。 綜合各種觀點,筆者認為:在教育哲學的語境下,“心”其實是指人的本性,強調人們看待世界的方法和態度;“童心”一詞指的是兒童看待周圍世界的質樸的方法和態度。童心是兒童認識世界的方式,是兒童對待周圍世界的態度,也是兒童的生存方式。
繪本是文字和圖畫共同向讀者講述故事、傳遞信息的文學體裁。多數繪本以兒童為閱讀對象,通過簡練的語言、生動的畫面來講述故事。優秀的繪本創作者深諳兒童的思維、語言和行為的特點,了解兒童的生活,其題材和描繪的內容大多取自兒童的生活,反映多姿多彩的童年生活,以他們天才的藝術直覺對童心做出了多角度的生動闡釋。在閱讀過程中,小讀者可以在故事中發現自己的影子,有很強的代入感,并且感同身受。
繪本為理解童心提供了一個獨特而有意義的窗口。優秀的繪本為兒童而創作,又能生動地反映兒童的生活方式和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雖然繪本大多由成人創作,但正是由于其深得兒童之本心、真心,才會廣受兒童喜愛。因此,想要了解“童心”,除了去接觸真實生活中的兒童,另一種非常便捷的方式是去閱讀繪本,體會棲居于繪本故事中的“童心”。
純真的 “泛靈論”者——兒童如何看待周圍的事物
“泛靈論”是童心的重要標志之一,且頻繁出現于包括繪本作品在內的幾乎所有兒童文學作品之中。根據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的研究,處于前運算階段的幼兒受認知能力發展的局限,不能理解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和邏輯關系。在認識和理解周圍的事物時,他們以自我為中心,將自身的感受投射到周圍的事物上,把事物同化于自身活動之中,認為世間萬物(包括動、植物以及器物)都同人一樣,是有生命、有感覺、有感情的。這種泛靈心理廣泛存在于幼兒的發展過程中。
“萬物有靈”在兒童文學作品中最明顯的體現就是擬人手法的使用,人類之外的大量物體在保持其物性的前提下,都被賦予了人性的特點。繪本這一文學體裁也不例外。即使在為0~3歲的小寶寶設計的立體認知書系列中也不乏《動物好朋友》這樣的書名。繪本中的許多主人公都是能講話、會思考的小動物,故事里它們的經歷、思維方式、情感體驗等,就是兒童現實生活的投射。
因此,在繪本故事里,不僅人與人之間可以友好往來,人還可以與各種各樣的動物交朋友,相互陪伴,互相安慰。例如在凱迪克金獎繪本《阿莫的生病日》中,主人公阿莫在動物園工作。他每天總要騰出時間去看望他的動物朋友們,做一些令朋友們感到舒適的事情。當阿莫生病不能去上班的時候,小動物們都趕來探望他。他們一起把在動物園里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不同的是這次被照顧的對象換成了阿莫。在故事的結尾處,阿莫躺在床上,動物們依偎著阿莫躺下,大家的表情是那樣的平靜和滿足。窗外深藍的夜空中懸掛著一彎明月,小企鵝坐在熟睡的大象的背上,仰望星空、若有所思,房間里的氣氛安靜祥和。有朋友在身邊真好!不管是獨居的阿莫,還是動物朋友們,他們都了解彼此的弱點和需要,所以總能給予彼此最真誠的陪伴,從此不再孤單。這應該也是閱讀繪本的小讀者們的愿望。
在幼兒的世界里,沒有生命的玩偶也會是他們的好朋友,比如從一出生就開始陪伴自己的布娃娃,是朋友或家人一般不離不棄的存在。美國的莫·威廉斯創作的“古納什小兔系列”繪本,便為小讀者呈現了這樣的情感。
在第一個故事里,小姑娘翠西還不會說話。爸爸手忙腳亂中把翠西的古納什小兔也扔進了洗衣機。經過一番操作,爸爸終于在洗衣機里找到了“失蹤”的小兔子。翠西抱著小兔子,驚喜地說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詞語“古納什小兔”。
在第二個故事中,翠西上幼兒園了。同學宋佳也有一只古納什小兔,幾乎和她的一模一樣。她們倆爭著把自己的玩偶兔子給其他同學看,還鬧起了別扭。老師只好暫時替她倆保管兩只古納什小兔。放學的時候,兩個人錯拿了對方的小兔子。半夜里,她們都發現帶回家的不是自己的好朋友。盡管天色已晚,她們還是把各自的小兔子換了回來,而且成為彼此除了古納什小兔以外的第一個好朋友。
第三個故事發生在翠西再長大一些的時候。翠西和爸爸媽媽去荷蘭看望爺爺奶奶,把古納什小兔落在了飛機上。在返程的飛機上,她又意外地找回了它。翠西最后把古納什小兔送給一個哭鬧不止的小寶寶。翠西真的長大了。
在莫·威廉斯的這套作品中,古納什小兔不僅是陪伴翠西成長的一個玩偶,更像是見證翠西成長的一個朋友、一位家人。它見證了翠西人生中的第一個詞語、 第一個朋友,見證了翠西主動幫助別人的時刻。它與翠西一起度過了成長中的美好時光。我們有理由相信:古納什小兔同樣也會成為故事結尾那個小寶寶的好朋友,見證他的成長時刻。
小小的哲學家——兒童如何理解周遭的世界
美國哲學家馬修斯認為:“兒童是天生的哲學家。”[3]“兒童擁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哲學思考。”[4]孩子總是對周圍世界充滿好奇,愛問問題,喜歡探究現象背后的原因和事物的起源。“我是誰?”“時間到底是什么?”他們提出的問題往往和哲學中的重大命題不謀而合。孩子們會像繪本《夢是什么?》中的小鼴鼠約納斯一樣,發出“夢是什么”的疑問,然后去尋找答案,最后獲得一個個詩意的解答:夢是一本書、一把小提琴、一架望遠鏡、一只蒼蠅、另一個國度;夢是一場電影,你就是電影里的主角;夢是一次心靈的旅行。童言稚語中透露出智慧的哲思,這也是童心的又一個重要標志。
成人看待周圍的事物,總是會從功利的角度去衡量利弊,力求趨利避害。但是,天真可愛的兒童沒有受到理性的束縛,看待問題時總是會跟著感覺走,用樸素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直觀感受。有時候,受人生的閱歷和經驗所限,對于許多深奧的問題,兒童不一定能用言語表達,但是他們可以用實際行動去踐行這些真理。
美國著名繪本作家李歐·李奧尼的每一部繪本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哲學小品,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田鼠阿佛》。主人公阿佛是一只沉靜、帶點憂郁氣質的小老鼠。秋天里,當別的小老鼠忙于收集過冬的食物、稻草時,阿佛則袖手一旁,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別人提醒他時,他卻說自己在為冬天收集陽光和色彩。在漫長寒冷、食物匱乏的冬季,阿佛的“儲備”為大家帶來了溫暖和希望。
這則故事可看作伊索寓言中《螞蟻和蚱蜢》的現代版。舊時,衣食之需是很現實的重要問題,因此《螞蟻和蚱蜢》的寓意彌足珍貴;時過境遷,現代人面臨的不再是因懶惰而招致的衣食之虞,而是精神上的饑餓,所以最需要阿佛這樣對精神世界有所追求的角色。創作者用一個簡單的故事呈現出一顆成人世界早已缺失的“童心”——生活中除了碌碌營營,還應該有詩和遠方。
原創繪本《安的種子》則向小讀者講述了小小哲學家安的故事。寒冷的冬天里,師父分給本、靜、安每人一顆千年蓮花的種子,讓他們去種。本急著第一個把蓮花種出來,在大雪紛飛的冬日里,就把種子埋在了雪地里。沒有適宜的溫度,種子自然不會發芽。靜查閱了種植蓮花的書籍,把種子種在金花盆中,放在溫暖的房間里,還把幼芽罩起來。雖然精心呵護,溫度也適宜,但因為缺少了陽光和氧氣,幼芽最終還是枯死了。安拿到種子之后,照舊認真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為寺院采買東西、掃雪、做齋飯、挑水。春天來了,安在池塘里種下種子。待到盛夏時節,千年古蓮盛開在溫暖的陽光下。
安沒有像本那樣急切地種下種子,也沒有像靜那樣過分關注、頻繁干涉幼芽的成長。他只是遵循了蓮花生長的基本規律,在合適的時間里、適宜的環境中播下種子,然后靜待花開。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發展和消亡的基本規律,花開花落自有時。這便是故事中小小的安用行動所踐行的道理。
快樂的游戲者——兒童如何對待生活
“游戲人生”是童心的第三個標志。兒童是活潑的、好動的。只要沒有睡著,他們無時無刻不處于活動之中。尤其是那些年齡更小一些的孩子,他們需要通過自己的感知覺來認識周圍的世界。對于這些處于“人之初”階段的孩童來說,認識世界最好的方式和途徑就是游戲。游戲遍及兒童的生活。如同藝術一樣,游戲不同于生活,但又反映了生活的本質;它模擬了成人的生活,又是對成人生活的超越。游戲本身也是兒童探索世界、探索生活的方式。正如陳鶴琴先生所言:游戲即兒童的生活,兒童的生活即游戲。所以,兒童的生活具有游戲性的特點,他們“往往都會以一種游戲的態度和心境來行事,以游戲的精神來關照外物和自己的行動”[5] 。繪本故事多數以兒童的生活和思想為題材來源,其中兒童游戲俯拾皆是。在故事中,兒童在現實世界與非現實世界之間自由徜徉,令人羨慕不已。
說到“淘氣”這個詞語,想必大家會立刻想到大衛·香農筆下調皮的大衛。“頑皮是孩子的天性,游戲是他們的生活。搗蛋鬼們的小腦袋里總是會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還會時不時地搞些惡作劇出來。這才是孩子應該有的樣子。”[6]其實不僅男孩子調皮,女孩子要是頑皮起來,也會令人大跌眼鏡。《淘氣小子乖乖女》這本繪本就令讀者對乖乖女馬蒂爾娜刮目相看。馬蒂爾娜假扮成淘氣小子漢斯的樣子,在夜幕下極盡淘氣之事,因而被警察通緝。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漢斯落網了,馬蒂爾娜的另一重身份也就被曝光了。有誰能想到,淘氣小子漢斯就是乖乖女馬蒂爾娜呢?當然,畫面中的部分細節已經給讀者留下了一些線索。不管是故事中的馬蒂爾娜,還是閱讀繪本的兒童,都可以盡情體會這個警察抓小偷的游戲帶來的快樂。
即使一次尋常的外出散步,也可以成就一場游戲。在繪本《換一換》中,小黃雞到樹林里去玩。一路上,它遇到了小老鼠、小豬、小青蛙、小狗,并與它們交換了叫聲。于是,小老鼠嘰嘰叫,小豬吱吱叫,小青蛙哼哼叫,小狗呱呱叫,驚得路人目瞪口呆。故事發展到高潮處,一只兇惡的花貓跳出來,叫囂著要吃掉小黃雞。只見小黃雞毫不畏懼,拍打著翅膀,沖著花貓“汪汪”兩聲,嚇得花貓“喵喵”叫著倉皇而逃。有趣的是:小黃雞自認為與大花貓換了叫聲,“喵喵”地一路向前走,中途還與烏龜換了叫聲。最后,小黃雞帶著“嗯嗯”的叫聲回了家,讓雞媽媽很是困惑。這是一本令孩子無比喜歡的繪本,對孩子來說,萬物皆可交換,沒有什么不可能。小黃雞在日常出游的路上,借助交換聲音沉浸在角色扮演游戲的快樂中,輕松隨意但又嚴守游戲規則,這便是童心。
天生的藝術家——兒童的創作和探索
天生的藝術家氣質是童心的第四個標志。藝術天賦是孩子與生俱有的。從能夠抓握東西開始,他們就開始以手為筆,進行“涂鴉創作”;從有了表情、學會咿咿呀呀地發音起,他們就開始模仿養育者,開啟了自己的“表演生涯”;當音樂聲響起,那些剛剛學會走路的寶寶們就會隨著音樂自由地舞蹈……種種跡象表明,兒童自帶藝術家的氣質。
畢加索認為:孩子是天生的藝術家。這是對兒童豐富的想象力和超強的創造力的最高評價和肯定。魯迅先生也這樣稱贊兒童藝術家般的想象力:“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語言;他想飛上天空,他想潛入蟻穴……” [7]
在喜多村惠的繪本《米莉的帽子變變變》中,小女孩米莉的奇思妙想讓我們從中看到了只有兒童藝術家才能有的精彩想象。米莉經過帽子店,想要買一頂漂亮的帽子,但是她沒有錢。店員賣給米莉一頂“神奇”的帽子。米莉戴著這頂帽子回家。一路上,她遇到什么,就想象著自己的帽子變成了什么樣子。所以,她擁有了孔雀帽子、蛋糕帽子、噴泉帽子……就連路人的頭上也戴上了奇形怪狀的汽車帽子、輪船帽子、下午茶帽子等。最有趣的是:老奶奶被米莉的微笑感染之后,她頭上那頂黑色池塘帽子變清澈了,里面還有小鴨子、大白鵝和小魚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水鳥也快樂地盤旋著。進入夢鄉后,米莉依然戴著一頂帽子,是草地的形狀,上面有一只羊、一只鵝、一只兔子、一只松鼠、一只小鳥,它們疊著羅漢,也睡著了。
米莉的這頂“神奇”的帽子到底是什么呢?當然就是她永不枯竭的想象力。故事中的店員、米莉的爸爸媽媽也都是擁有豐富的想象力的大人,同時他們也是具有教育智慧的成人形象。他們懂得保護米莉的想象力,配合孩子的想象游戲,為孩子的創造力發展提供自由的空間。
繪本中的小小藝術家,既有奧莉薇那樣的藝術全才,也有貝琳達那樣為夢想堅持不懈的普通女孩。
在美國凱迪克銀獎繪本《奧莉薇》中,那個活力四射的小主人公奧莉薇是小小藝術家的杰出代表。她會唱40首歌,可以在沙灘上堆一個自己的帝國大廈,還可以在五分鐘之內完成一幅抽象畫。她想象著自己成為舞蹈家、音樂家,在舞臺上表演的情形。這樣多才多藝的兒童怎能不讓人心生憐愛?
《大腳丫跳芭蕾》是另一個關于藝術的故事。貝琳達喜歡跳舞,她姿態優雅,腳步輕巧靈活。然而,一雙大腳丫卻讓她在芭蕾舞表演選拔中受挫。但這并不能否定貝琳達的舞蹈水平,瑕不掩瑜是對貝琳達最好的寫照。最終,大都會芭蕾舞團的指揮被貝琳達的表演所感動,邀請她到大都會劇院表演。大腳丫并沒有成為貝琳達成功之路上的羈絆,相反,恰恰是因為這雙大腳丫,她才能夠在舞臺上翩翩起舞。雖然走上藝術的道路頗多磨難,但貝琳達保持初心,實現了舞蹈家的夢想,成功地演繹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故事。
理解童心,應該得其本心、真心,而不是臆想和強加的。兒童是不同于成人的獨特存在,不是縮小版的成人,不能簡單地從成人角度去“將心比心”。正如本文所述,真正優秀的繪本,可以稱之為“童心的藝術”,是對童心進行藝術化處理后的直覺再現。經典的、高質量的繪本,不僅是早期教育的實用材料,而且可以作為了解和認識兒童的窗口,了解兒童作為泛靈論者、哲學家、游戲者和藝術家的真實模樣。更深刻地感受童心之本心、真心,能夠幫助成人認識兒童的發展規律和特點,有利于教育者和家長更好地與兒童相處,從而更好地支持兒童的發展。
【參考文獻】
[1]李贄.焚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0:25.
[2]熊慧琴.童心不泯,童真不朽[N].文學報,2018-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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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自強.繪本為什么這么好?(下)[M].廣州:新世紀出版社,2021:36.
[5]邊霞.論兒童文化的基本特征[J].學前教育研究,2000(01):14-16.
[6]馬燕.搗蛋鬼為什么可愛?——繪本中的頑童和他們的游戲[J].東方娃娃(保育與教育),2020(12):12-15.
[7]錢雨.兒童文化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4: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