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與李生是在網上認識的,那時,新浪博客正風行一時。我每天都興致盎然地把自己寫的一些小文章或者心情日記,掛在博客里自娛自樂,有時也難免在文字里發泄一些陰冷負面的個人情緒。
“能妥善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是一個人成熟的表現。”某天打開博客,一位網友的跟帖評論赫然映入眼簾。那條評論即是李生留下來的。挺入心的一句。我忍不住順手就點開了他的鏈接。那輕輕一點擊,就拉開了我們近十年的交往之路。
李生的博客與別人不同,里面很少有文字,基本全是圖片。是他去各地的旅游圖片。與別人發的那些西藏、青海、云南的旅游圖片又不同,他放的圖片全是一些不知名的山,不知名的村落。
一段彎彎曲曲隱入深處的山路,山路上有一個孤獨的行人在緩慢前行。
一個幾乎被荒棄的小山村,破舊的黃土坯房旁邊卻開著一樹妖嬈的桃花。
秋天深藍的天空下,合抱粗的老柿樹上,滿樹的紅柿子,紅得熱烈又孤單。
等等。
我被那些圖片深深吸引。那些看上去如此孤寂的畫面,竟會讓我在從喧囂的紅塵職場上歸來時,有一種特別的安詳感。跟李生熟了,才知道,他是一個資深驢友。但他很少跟驢友團,往往都是趁著節假日或者休息日,自己帶著家人外出。
他不去那些熱鬧繁華地,去的最多的是深山古剎,是偏僻的小村。
再后來,更熟悉了,可以傾心交談。我便知道了他為何對那樣的地方情有獨鐘。為療傷,為忘卻。那些寂寞的山水才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醫師,它甚至比時間還要強大。你在它的懷里,看滄海桑田留下的重重痕跡,才知道自己的那點痛苦有多么微不足道。”李生曾經這樣跟我說。他說這些時,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傷害過他的事,他都已輕輕放下。
李生原是一家銀行的副行長,一位昔日的鐵哥兒們找他借貸,以他們幾十年的情誼作為擔保。然而,那幾十年的情誼最終被那一百萬貸款輕輕擊碎。鐵哥兒們做生意失敗,認,把一百萬的貸款拋給李生自己躲到九霄云外。
李生的日子也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他公職被開除,賣了市里的房子,抵債。他舉家搬進鄉下老宅。一切從零開始。
恨過朋友嗎?這個問題問得似乎有點傻。沒有七情六欲的人才會不恨吧。當然恨啦,李生倒很坦誠。但他很快就補上一句:“但恨有用嗎?除了徒然給自己增添苦痛煩惱。你恨得要死要活,被恨的人該怎么過還怎么過。所以,不能恨。恨別人其實是與自己過不去。”
也正為不讓自己恨,李生才毅然走進了山水中。山水之間有大愛。一棵被雷電擊中掏空了樹心的古樹,依然在寂寂的山谷里枝葉葳蕤。一位滿臉皺紋的百歲老人,兒女都已先他而逝,他依然頑強地一個人生活。李生在那一份份大自然的饋贈面前慢慢平息了心頭恨火。
他與妻子白手起家,從一個小小的流動攤點做起,幾年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終于在那座城市重新有了自己的事業。如今的他,在那座城市已有三家店面。有大情懷者方有大成就。此話反說亦成立,凡成大事者,必有大情懷。
“生活紛繁,我只想念著那些好。”這話是另一位在網上認識的女性朋友告訴我的。她的朋友圈,我每天都會光顧。發的全是花花草草的小圖片。一杯香氣裊裊的熱茶,旁邊是一本打開的書。一朵含苞的花兒,配幾句清新可人的小詩。也有她自己的美照,照片上的她笑容永遠那么明媚燦爛。
“羨慕你的好日子啊,天天詩書花香茶。”某天跟她在線上聊起來,忍不住如此贊嘆。“哪里啊,誰的日子里都會有雞零狗碎的瑣屑與煩惱啊,我只是不想把它們晾出來。生活紛繁,我只想念著那些好。”
“生活紛繁,我只想念著那些好。”說得多好。這樣的人方稱得上真正的生活家吧。在他們的心中,有一張網,或者說是一個篩子,心靈的篩子,它能把所有的苦痛不快過濾走,把快樂與美好留下。
(張忠輝摘自《教師報》2022年5月25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