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中
張智勇走得很決絕。他心里暗暗發誓,這一出去就不再回來,絕不。
當李翠花給他打來電話時,他毫不猶豫地說:“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智勇,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但是,這么多年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看在你曾經的夢想上,看在鄉親們曾經對你的養育之恩上。”李翠花聲音有些激動。
放下電話,他心里頓時像打碎了的五味瓶,甜酸苦辣咸攪拌在一起,不是個滋味。
張智勇自幼父母雙亡,是村里人供養他成人。他從小就在心里暗暗發誓要報答鄉親們。
樂至縣蠶桑在全國很有名氣,被譽為“中國桑都”。上世紀90年代,他高中畢業后回到村上,因有文化,被選為分管農業的村副主任。他認為報答鄉親的機會來了。那時,樂至縣所有養蠶的村民都以產繭為主,他卻另辟蹊徑,動員鄉親飼養僵蠶。
李翠花當時是村里的團支部書記,聞言十分不解。她找著他說:“你為什么要養僵蠶呢?”
他說:“僵蠶是一味常用的中藥,具有祛風解痙,化痰散結,清熱解毒燥濕的功效,目前市場上需求量大。養僵蠶比產繭經濟效益要好得多。”
李翠花說:“養僵蠶你有技術嗎?村民會接受嗎?”
“我們是新時代青年,就是要有創新思想,沒有技術可以學嘛。村民的思想工作我會做通的。”張智勇信心滿滿。
“萬一失敗了,你怎么辦?”李翠花擔心地說。
他知道,李翠花喜歡他,他也喜歡她。他沖著李翠花眨眨眼說:“你放心,我買到了飼養僵蠶的法寶——白僵菌菌種。”
他在村民會上慷慨激昂,大談特談飼養僵蠶的好處,還將胸口拍得咚咚響——如果村民飼養僵蠶收入比產繭少,他負責賠償。
村民們被他說得心潮澎湃,紛紛同意跟著他養僵蠶。然而,那年他買到的是假的白僵菌菌種。村民給蠶子接種后,蠶子沒變僵,反而變成黑褐色,最后化膿,全部腐爛。全村飼養的300張蠶子付之東流,損失十萬余元。
村民不依了,找到張智勇拿話來說。
“這次飼養僵蠶失敗,責任全部在我身上。我負責賠償你們的損失。”張智勇對鄉親們說。
“你賠,你賠得起嗎?”李翠花的爹跳出來說。
“雖然目前我拿不出錢,但我可以出去掙錢,逐年賠付你們。我將你們每家的損失都記在這個本子上,我不會少你們一分錢。”
“你說得輕巧,拿根燈草!十萬多元,你多久才賠得清?”
“你放心,我不賠清你們損失,決不回來。”
“你不回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
“那好,我先將家里3間房屋賣了,賠你們損失,不足的部分我出去打工掙錢賠你們。”
有村民說,張村副主任為我們養僵蠶掙錢,也是好心。雖然失敗了,也不能全怪他。房屋賣了,他就沒有家了。
李翠花的爹說,你們不要他的房屋,我要,抵我家的賬。
李翠花忙阻攔:“爹,你怎能這樣?”
“我怎么不這樣,欠賬還錢,天經地義。”
李翠花還欲同爹理論,張智勇打斷她的話:“李大叔說得對,欠賬還錢,天經地義。我一定出去掙錢,彌補你們的損失。”
話雖這樣說,張智勇的心還是像六月間掉到了冰洞里——寒透了。他暗暗發誓,這次出去掙錢把鄉親的損失賠了,就不再回來了。
他背著鋪蓋卷,向村外走去。李翠花追上去說:“你不要怪我爹,你的房屋我先給你守著,你隨時可以回來住。智勇,我等你……”
“你等我干啥?我們緣分盡了。”他怕看著李翠花掉淚,頭也不回走出了村。
張智勇去了沿海打工,最初做小工,收入微薄。他每攢夠一戶鄉親的賠償款,就郵寄過去。5年后才將鄉親們的損失還清。
后來,他在工地上承包工程,資產逐漸達到九位數。他心里越是想忘記故鄉,但夢中卻越時時出現故鄉。
“這些年來,咱們村栽桑養蠶,已脫貧致富,目前正在推進鄉村振興。我希望你回來幫幫我。”李翠花又打來電話。
他知道,李翠花已經是村里的黨支部書記了。他握著手機,不語。
“即使你不幫我,你也回來看看吧。只要你回來,我相信會打開你的心結。”
李翠花這句話讓張智勇心里一動,連夜驅車回到了家鄉。
李翠花默默地看著他,看了很久才對他說:“走,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
他默默地跟著她,竟然來到了他曾經的家。他有些惱怒說:“你把我帶到這里來干啥?”
李翠花笑著說:“這是你的家呀。”
“這房子不是抵給你家了么?”
“我說過,你的房子我會為你守著。”
李翠花打開門,他看到屋子里干凈整潔,擺設同二十多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在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大沓信封。
“這是?”他有些疑惑。
“這些都是你寄給鄉親們的錢,他們分文沒用,全部放在這里。鄉親們說,飼養僵蠶失敗了,但你是好心,他們說讓你賠償,那是氣話。他們希望你用這筆錢成個家。你負氣外出,我爹也很后悔,去世前反復叮囑我,把這房子還給你。現在,完璧歸趙。”
張智勇聽了,臉上表情很復雜。半晌,他對李翠花說:“我決定了,回家鄉同你一起為鄉村振興出一份力。”
“你有什么想法?”
“鄉村振興產業振興很重要,我想在家鄉成立一個僵蠶中藥材開發公司,帶動鄉親飼養僵蠶致富。”
“你還是要發展僵蠶產業?”
“我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只要思想不僵,蠶子肯定變僵。”他說著,呵呵呵地笑起來,將窗外的一群麻雀驚得撲棱棱地飛。
(常朔摘自《資陽日報》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