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米廖夫的旅行詩歌研究

劉乾寧

內(nèi)容摘要：古米廖夫不僅是一位杰出的詩人，還是一名狂熱的旅行愛好者，在短暫的一生中他曾到過許多國家旅行。旅行為古米廖夫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為此他創(chuàng)作了許多旅行主題的詩歌，極大地豐富了“白銀時代”的詩歌內(nèi)容。作為最早為俄羅斯詩歌引入非洲主題的詩人，他的旅行主題創(chuàng)作不僅寄托了自己的浪漫主義激情，展現(xiàn)了自己的探索精神和對異域文化的思考，還在俄國文學界引起了轟動，影響了當時俄國文學界對非洲和亞洲的看法。

關(guān)鍵詞：古米廖夫 旅行詩歌 非洲 西亞

古米廖夫是“白銀時代”阿克梅派杰出的詩人，他同時也是一名狂熱的旅行愛好者，他一生熱衷于探索，經(jīng)常通過旅行來尋找靈感。旅行在俄羅斯文學史上是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關(guān)于旅行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無論是早期的朝圣之旅，還是15-16世紀的商貿(mào)、探險之旅，或是17-18世紀的外交、科考之旅，都在很大程度上豐富了當時的文學內(nèi)容。古米廖夫幾乎走遍了整個歐洲，還曾多次游歷非洲、西亞，甚至到過加勒比海的安的列斯群島，并根據(jù)自己的旅行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許多詩歌。我國學者對此的評價是“對自愿的漂泊者和旅行家古米廖夫來說，古老的歐洲、非洲、小亞細亞城市留給他的絢麗多彩的印象意義重大，這是他的生命，是他的思想和想象賴以生存的養(yǎng)料”。[1]另一位學者指出：“古米廖夫曾將自己詩的靈感稱為‘遠游的繆斯，他一生不安分的游歷，為他的詩歌提供了大量新鮮、神奇的素材。”[2]旅行展現(xiàn)了地域差異，體現(xiàn)了民族的特殊氣質(zhì)和風俗習慣，研究旅行就是在研究不同的地域文化。

一.非洲之旅——原始與自然

古米廖夫是首位將非洲題材引入俄羅斯詩歌的詩人，非洲之旅作為詩人對異域風情的首次探索，更是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古米廖夫曾四次游歷非洲，到過埃及、撒哈拉沙漠、阿比西尼亞（現(xiàn)埃塞俄比亞）等地，除1913年前往阿比西尼亞的旅行帶有一定科考目的，其余三次非洲之旅都是自發(fā)的。我國學者指出了古米廖夫非洲之旅的動機，“20世紀初結(jié)束了世界殖民劃分，巴黎博覽會上呈現(xiàn)出許多‘異域國家的風貌：簡陋的茅舍、綺麗的風光、原始的居民……，遠游異域國家似乎成為一股社會風潮。”[3]古米廖夫年輕時的偶像作家布寧、詩人巴爾特蒙都曾周游世界，古米廖夫的浪漫天性被他們所觸動，他們的經(jīng)歷激發(fā)了古米廖夫的旅行渴望。

古米廖夫的四次非洲旅行分別在1907年、1909年、1910年和1913年。其中1907年他造訪了埃及，其余三次都去了阿比西尼亞。1907年古米廖夫第一次離開歐洲，他到了開羅和亞歷山大港，首次非洲之旅十分艱辛，詩人先經(jīng)由土耳其轉(zhuǎn)到希臘，再從希臘出發(fā)跨過地中海才到達了埃及，而在開羅因為經(jīng)費問題旅行匆匆結(jié)束。1909年冬天古米廖夫作為拉德羅夫（В.В.Радлов）探險隊的一員，第二次到達了非洲。他們從敖德薩港口出發(fā)，經(jīng)由吉布提踏上了阿比西尼亞的土地，這次旅行持續(xù)了不到半年，次年2月探險隊返回了俄羅斯。同年9月，古米廖夫第三次踏上了非洲的土地，這次他是獨自一人，在這次旅行中他表現(xiàn)得像一個真正的探險家：他在阿比西尼亞記錄了當?shù)氐拿耖g傳說，研究了當?shù)氐娘L俗和傳統(tǒng)，還深入當?shù)厝说募彝ィ埥棠吧ぞ叩挠猛荆诋數(shù)厝说闹笇?dǎo)下捕獵野生動物。古米廖夫于1911年3月從亞歷山大港出發(fā)，經(jīng)由伊斯坦布爾返回了敖德薩。古米廖夫最后一次登上阿比西尼亞的土地是在1913年——他的第四次非洲之旅，此次他受圣彼得堡人類學與民族學博物館資助，作為科考隊長帶隊前往非洲考察。

古米廖夫的非洲旅行與他的感情經(jīng)歷密不可分，他的非洲詩歌代表作《長頸鹿》正是獻給心上人阿赫瑪托娃的。《長頸鹿》創(chuàng)作于1907年，同年他兩次向阿赫瑪托娃告白，但都以失敗告終，古米廖夫為此十分失落，但他并不死心，決定前往非洲旅行，不僅是為了走出告白失敗的陰影，更是為了向阿赫瑪托娃證明自己，在旅行途中寫下了這首詩，后收錄在了詩集《浪漫之花》中。旅行結(jié)束后，古米廖夫再次投身詩歌創(chuàng)作，1908年詩集《浪漫之花》在巴黎出版，封面上寫著“獻給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戈連科”。[4]《浪漫之花》是古米廖夫的第一部非洲主題詩集，包含了《長頸鹿》《乍得湖》《獅子的新娘》等詩歌，展現(xiàn)了他第一次非洲之旅的所見所聞。之后陸續(xù)出版的詩集《異國的天空》《箭囊》《篝火》也都收錄了一些非洲主題的詩歌，如《阿比西尼亞之歌》《非洲之夜》《艾茲別克》等。而1921年出版的詩集《帳篷》更詳細地描述了詩人的非洲之旅，如《紅海》《索馬里》《赤道森林》等詩歌。

古米廖夫早期非洲主題詩歌的一大特點是人物形象與動物形象的融合。非洲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在非洲野生動物數(shù)量眾多，種類豐富，古米廖夫創(chuàng)作早期許多詩歌的題目都是動物，但這些詩歌的內(nèi)容卻不是簡單的對動物的歌頌，如《長頸鹿》《獅子的新娘》等。在白銀時代這個文藝動蕩的年代，文化的碰撞、交流與博弈使人們逐漸意識到了人類的原始性：人類的本質(zhì)還是動物，只是為了有所區(qū)別自詡為“高級動物”，但人類擁有動物的一切特質(zhì)，因此無論人類怎樣解釋與區(qū)分，人始終還是動物，可以說人類就是有“靈魂”的動物。古米廖夫在詩歌中贊美非洲的野生動物，就是在贊美人類的原始本性，同樣也是在強調(diào)人類的“靈魂”——與野生動物的區(qū)別。詩人對藝術(shù)的不斷追求正是人類所特有的“靈魂”的體現(xiàn)，古米廖夫多次前往非洲旅行，是因為將非洲視作了未被人類文明侵蝕的原始土地，那里的野生動物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條條框框的拘束，是他向往的理想天堂，是“靈魂”的好去處。

以地名為題是古米廖夫后期非洲主題詩歌的最大特點。有以國家為題目的詩歌，如《達荷美》《尼日爾》等;也有以非洲的地理地貌為題目的詩歌，如《撒哈拉》《紅海》等。這些國家與山河湖海有古米廖夫親身旅行過的，也有古米廖夫未曾涉足過的，不能因為題目是他曾旅行過的地方，就把這部分詩歌視為紀實性的旅行文學。無論詩人是否到作為題目的地方旅行過，他的非洲主題詩歌都是他旅行的親身經(jīng)歷與主觀想象的結(jié)合。詩歌不僅展現(xiàn)了古米廖夫在非洲旅行期間的所見所聞，還有許多詩人根據(jù)非洲民間傳說和自己的奇思妙想所創(chuàng)作出的純文學性的內(nèi)容。題目的變化反映了古米廖夫?qū)Ψ侵拚J識的深入：從所見所聞的表象到文化層面的思考。最初的題目如《長頸鹿》《獅子的新娘》等都是詩人在非洲的見聞或是根據(jù)見聞的簡單聯(lián)想，而后期的題目如《阿比西尼亞之歌》《索馬里》等都是國家或地區(qū)，是古米廖夫?qū)Ψ侵迖液兔褡逦幕恼J知與思考。

古米廖夫的非洲之旅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這既是對他冒險勇氣的回報，也是對他探索精神的肯定。作為首位將非洲題材引入俄羅斯詩歌的詩人，他對非洲的歌頌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俄國文學界對非洲的態(tài)度。在十九世紀初期殖民的大背景下，在歐洲人的普遍認知中，作為殖民地的非洲通常都是落后、野蠻的形象，而歐洲人之于非洲則是“救世主”，為非洲帶來了先進的文明。但古米廖夫則是繞開了歐洲人對非洲的刻板印象，歌頌了非洲大自然原始的美，為當時的俄國文學界打開了觀察非洲的新視角。非洲之旅中具體可感的大自然之美加速了古米廖夫擺脫象征主義的束縛，促使他更加大膽地追求現(xiàn)實的美，為阿克梅派的發(fā)展壯大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

二.西亞之旅——碰撞與耦合

西亞位于“兩洋三洲五海”之地，東起阿富汗，西至土耳其，是連接歐洲、亞洲和非洲的重要樞紐，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亞同時還是人類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這里誕生了基督教、伊斯蘭教和猶太教，也是古巴比倫文明的發(fā)源地，是東西方各民族文化和宗教碰撞與融合的地方。古米廖夫在旅行中曾多次途徑西亞，當時西亞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爾是古米廖夫往返非洲的重要中轉(zhuǎn)站，西亞的伊斯蘭文化也影響了古米廖夫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古米廖夫的大量西亞旅行文學創(chuàng)作中，所有西亞詩歌可以分為阿拉伯主題和波斯主題，但二者都離不開伊斯蘭文化的影響。

俄羅斯學者科爾米洛夫（С.И.Кормилов）研究了古米廖夫詩歌中的城市，他指出：古米廖夫試圖在非洲和亞洲“挖掘”更多城市，在詩歌中一共出現(xiàn)了45個非洲和亞洲的城市。[5]古米廖夫的阿拉伯主題詩歌中多次提到了圣城耶路撒冷和千年古都君士坦丁堡，或稱伊斯坦布爾。在古米廖夫所有作品中，耶路撒冷一共出現(xiàn)了五次，是他創(chuàng)作中最“熱門”的亞洲城市，而君士坦丁堡則是直接作為了詩歌的題目（1911年的詩歌《君士坦丁堡》）。詩中古米廖夫描繪了一幅博斯普魯斯海峽港口附近土耳其百姓的生活：海灣上空的明月、喧鬧不止的水手、依依惜別的家人。除此之外，收錄在詩集《異國的天空》中的詩歌《朝圣者》提到了伊斯蘭圣城麥加和麥地那——虔誠的穆斯林信徒必須要去的地方，這兩座伊斯蘭圣城也契合了詩歌的題目《朝圣者》。該詩歌講述了一位穆斯林老人歷盡艱難險阻前去朝圣的故事，歌頌了穆斯林老人對伊斯蘭教的虔誠信仰。在詩歌《船長們》中詩人寫到：“你們是航海家辛巴達和強大的尤利西斯，翻滾的海浪拍打著海岬，在酒神的頌歌中贊揚你們的功業(yè)。”[6]航海家辛巴達是阿拉伯童話《一千零一夜》中的人物，他英俊、高尚，熱愛探索，是古米廖夫理想中的旅行者。

波斯主題也是古米廖夫西亞旅行詩歌中的重要部分。俄羅斯學者指出，波斯是古米廖夫心中的“溫柔而閃耀的東方”。[7]盡管古米廖夫?qū)Σㄋ故窒蛲麉s從未到過波斯，1917年俄國向美索不達米亞派出部隊，古米廖夫申請參軍入伍但未成功，沒有實現(xiàn)去波斯游覽一番的夢想，但在他的所有西亞主題詩歌中篇幅最多的依然是波斯主題詩歌。俄羅斯學者古明斯基（В.М. Гуминский）對旅行文學的研究表明：旅行文學是一種基于旅行者對任何鮮為人知的國家、土地、人物的真實信息描述的體裁。而有一種特殊的旅行文學是由意識形態(tài)和文學元素主導(dǎo)的虛構(gòu)旅行故事，但也或多或少遵循了旅行的紀實性描述原則。[8]雖然古米廖夫未曾去過波斯，但他由意識形態(tài)主導(dǎo)的波斯主題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是他旅行詩歌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國學者研究了古米廖夫?qū)Σㄋ古d趣的來源：“在古米廖夫看來，哈菲茲是波斯詩壇蕓蕓眾星中最耀眼的一位。古米廖夫?qū)Σㄋ挂约安ㄋ刮幕拿詰倥c薩迪、海亞姆、哈斯洛夫等伊斯蘭神秘主義詩人的作品息息相關(guān)”。[9]古米廖夫第一首波斯主題詩歌是收錄在1905年出版的詩集《征服者的道路》中的《查拉圖斯特拉之歌》。查拉圖斯特拉的原意是“老駱駝”，他是公元前六世紀的波斯人，創(chuàng)立了拜火教——波斯帝國的國教，著名哲學家尼采也曾創(chuàng)作過相關(guān)散文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可見這位波斯人在歐洲的影響力之大。古米廖夫代表性的波斯主題詩歌是手稿集《波斯》，包含三首詩歌：《波斯細密畫》《仿波斯曲》和《喝醉酒的苦行僧》。其中最著名的《波斯細密畫》展現(xiàn)了古米廖夫心中宗教與藝術(shù)相結(jié)合的理想世界：這個世界有天堂般綠松石一樣的天空。在波斯軍中綠松石常用來裝飾刀劍，被認為是為“勇者之石”，而在民間綠松石象征著永恒而真摯的愛情和友情，在波斯傳說中綠松石是為感情赴死之人的化石。

古米廖夫的西亞旅行遠不如他的非洲旅行充分，如果說他在非洲的所見所聞都反映在了詩歌里，那么他的西亞主題詩歌則是紀實性與主觀性相結(jié)合的文學作品：古米廖夫的西亞之旅是他旅行文學中獨特的存在，他的西亞主題既涉及了他到過的阿拉伯，也有他未曾涉足的波斯。西亞的伊斯蘭文化也成為了古米廖夫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之一，并成為了他創(chuàng)作中獨特的存在，也折射了他的宗教思想。朝圣是古米廖夫西亞主題詩歌的核心，在他看來，朝圣本身就是一場旅行，詩人對朝圣的歌頌不僅是在稱贊虔誠的信徒，還是自己對附加了宗教信仰的旅行的向往。古米廖夫在西亞主題詩歌創(chuàng)作中對伊斯蘭的認識不斷深入，從非伊斯蘭國家的視角揭示了西亞的伊斯蘭文化，展現(xiàn)了他對宗教的尊敬和藝術(shù)的追求。

旅行不僅是是古米廖夫的生活方式，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重要靈感來源，原始的非洲、虔誠的西亞和神秘的中國都成為了他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古米廖夫的旅行主題詩歌遠不止是贊美旅行本身，而是通過旅行寄托自己的探索精神與浪漫主義激情，展現(xiàn)自己對藝術(shù)的追求和對異域文化的思考。旅行中具體可感的美加速了古米廖夫擺脫象征主義虛無縹緲的束縛，促使他更加大膽地追求現(xiàn)實中的美，為阿克梅派的發(fā)展壯大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古米廖夫的旅行主題詩歌也在俄國文學界引起了轟動，影響了當時俄國文學界對非洲和亞洲的看法，在當時的俄國乃至整個歐洲文壇都是獨特的存在，為俄國詩歌注入了新活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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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武曉霞，劉莎莎.云游的繆斯——論古米廖夫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東方情調(diào)[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7，40（03）：151-158.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