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前的命運跳動

魏晞

6月26日，內蒙古第一撥兒高考生開始填報志愿。

“那是人生大冒險的開始，比任何娛樂機械都讓人心驚肉跳。”2020年的內蒙古高考生劉淇如此回憶填報志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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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公布高考分數時，內蒙古兩名體育生看到自己過了文化課本科線，激動地抱在一起。赤峰一個家庭做了一桌子菜，聽著歌曲《好運來》，陪考生等成績，直到637分的好消息傳來。

分數公布后，緊接著是填報志愿。

網吧里擠滿了填志愿的學生，以及他們的父母、爺爺奶奶、七大姑八大姨。為了考生，網吧的收費從每小時3元，減半為1.5元。

再也沒有其他地方，能像內蒙古的考生一樣，將高考志愿填報搞得如此驚心動魄。

“動態排名，精準定位”，這個從2006年就在內蒙古開始試點探索的填報方式，與傳統的平行志愿模式有很大不同：考生可以實時查看自己的動態排名，確認能否入選心儀的院校和專業。每人只能選一個，直到系統關閉前，可以反復修改志愿。

往年考生劉淇說，反復修改的感覺，就像魚在各個學校里胡亂游動。根據內蒙古招生考試信息網的公開信息，2015年，平均每個考生修改志愿92次。

為了方便實時查詢和多次修改，許多考生會去網速更穩定的網吧填報志愿，最近幾年，在家填報的考生比以前更少了。

悲傷和喜悅在一個空間里同時流淌，尤其在每一個整點來臨時。在內蒙古，考生按從高到低的分數段依次填報，每個整點關閉一個分數段。因此，整點前的最后10秒鐘，是網吧里最燥熱的時候。

“十，九，八，七……”網吧里有人掐著點開始倒數。

馬辰悅是一名代人填志愿的操盤手，操盤手的手速到底有多快呢？一位旁觀者曾說，在倒數3秒時，還沒等她看清驗證碼，操盤手已經完成輸入。還有考生特意挑選愛打游戲的朋友代勞，就因為對方手快。

那些排名靠后的考生，要時刻警惕被其他高分的考生擠出投檔線。劉淇曾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她的理想院校是北京師范大學，當年在內蒙古招收10個考生。但她的排名，一直在第10、第11來來回回跳動。

在通遼市的一間網吧里，她看著眼前的數字，從10，跳到了11，又跳回10。跳動的數字幾乎和她的心跳同頻，“怦，怦，怦”，她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感覺兩條手臂僵硬了，動不了。

最后10秒，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劉淇的母親受不了不確定性的折磨，站在身后小心建議，要不要換去另一個更穩妥的院校。劉淇沒有動搖，堅守北師大。最終，網吧里一句叫喊打破了平靜，“劉淇，某某分，報考北京師范大學，成功！”

還沒來得及歡呼，樓上傳來急促的跺腳聲，一個女生哭著從二樓網吧沖下來。她滑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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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辰悅是2018年的高考生，她回憶，報考當天，她早上8點前就抵達網吧，在清華北大里“溜達了一圈”。

這是她距離清華北大最近的一次：前一秒，她能在清華北大排第30名，下一秒其他人涌進來，她跌到了300名外。她形容，這種動態排名的填報方式就像相親，你隨時能知道自己的身家財產，是否能匹配得上那位心儀的對象。

上午11點，她還能在內蒙古大學任選專業;12點，她只能去內蒙古大學滿洲里學院讀俄語;再等到中午1點，她連俄語都讀不上了。

實時了解動態排名，可以幫助考生了解自己與理想院校的匹配度。在整點系統關閉前，如果考生發現可能會被其他考生擠出投檔線，可以更換學校，避免滑檔。

內蒙古招生考試信息網介紹，“動態排名”是多年實踐中于內蒙古最好的填報志愿方式，讓信息對稱。它能避免運氣成分，公平公開透明。考試信息網公布，在內蒙古招生的著名高校，雖然每年的錄取最低分有差異，但最低分的位次相對穩定，基本杜絕了“高分低就，低分高就”、名校招生名額浪費的現象。

這讓內蒙古近幾年落榜率和復讀率下降。據媒體報道，2007年內蒙古錄取率58.25%，10年后提升到94.19%。考生復讀率也從2008年的23%下降到2017年的7%。

曾有人鉆過“動態排名”的空子：先請幾個高分考生選擇自己的理想院校，幫忙占坑，等到最后幾秒離開，再換自己進去，保證自己能上理想院校。

為了堵住這個漏洞，2008年，內蒙古增加了分時分段填報志愿的做法：高分考生可以更早填報志愿，搶占好學校的好專業;等高分考生填報結束后，分數較低的考生登錄時，就只能看到“被選剩下”的院校和專業。

然而，“動態排名，精準定位”的填報方式即將走到終點。6月27日，內蒙古正式發布《內蒙古自治區深化普通高等學校考試招生綜合改革實施方案》，自2025年起，考生填報志愿實行平行志愿投檔。

在內蒙古自治區教育廳開通的網絡咨詢平臺上，教育廳如此解釋：目前，除內蒙古外，全國30個省（區、市）實行平行志愿投檔方式。平行志愿投檔可以增加考生選擇機會，可以選擇多個學校和專業;也有效降低填報風險，對電腦配置、網速、帶寬等環境要求不高，可以有效減輕考生填報志愿的緊張、焦慮情緒，有利于考生根據自己的分數、興趣、愛好、特長填報志愿。

在許多當地人眼里，“動態排名，精準定位”的高考填報方式能在內蒙古實施16年，與考生人數少息息相關。

它考驗著當地的網絡、電力等各個保障系統。2020年，部分旗縣就在報考期間出現停電事故，使結束時間延長了兩個小時。

鄂溫克自治旗供電公司副總經理于志剛連續9年參與了高考報考保電的工作。這是一件重復又容易被忽視的事。每一年，兩個保電人員會在距離集中報考點100米外的角落搭帳篷，時刻警惕著蜂鳴報警器發出聲響。

2022年，于志剛提前安排了10名保電人員在報考期間不參與其他工作，專注為考生保電。

填報志愿的最后一個步驟是合影。全家人和機構老師們站在網吧門前，瘋狂、喜悅和憂傷同時存在于照片里。有人頂著烈日，穿著漢服、洛麗塔裙裝，美美地望向鏡頭;有人擠不出一絲笑容，“幾乎是硬著頭皮拍的”。

不論報考過程多么驚心動魄，網吧里那些躁動的、不安的青春期學生，將在兩個月后去往與他們分數相對匹配的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