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在網絡詞中的句法功能

鄧笑春

內容摘要：“一整個”在當代漢語中是一個使用頻率很高的表達，其語義及用法隨著時代的發展在網絡語境中產生了變化。起初“一整個”主要修飾名詞性成分，最主要實現的是“全部”或“完全”的語義。但是在網絡語境中，“一整個”的用法發生了改變，其可以修飾動詞、形容詞等謂詞性成分或小句，并產生了“很、非常”等新的語義。

關鍵詞：“一整個” 語義發展 句法功能 描摹

如今，由于互聯網的不斷發展、新的語言傳播方式的產生，導致部分表達的語義和句法功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產生了新的特征。本文擬從微觀角度以“一整個”為切入點，從而進一步揭示與解釋當代漢語語義及句法功能改變的相關問題。

根據當前的語言使用情況看，“一整個”的語義以及句法功能已經發生改變：在結構上，傳統的“一整個”是分散的結構，是由“一”加“整個”構成的，可分開使用，新起的“一整個”有凝固成一個整體的趨勢，必須作為整體出現并使用;在語義上，“一整個”在原有的“全部”的語義的基礎上增加了“很、非常”的語義，并擴大了“完全”這一語義的使用范圍;在句法功能上，“一整個”由僅修飾名詞性成分發展到多修飾謂詞性成分或小句。試比較：

（1）李尋歡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剛吞下一整個雞蛋。（CCL語料庫）

（2）一整個想回家。（2021-12

-09微博）

（3）不愧是王濛，一整個被王濛帥到了。（2021-12-09微博）

例（1）“一整個”修飾名詞，在語義上理解為“全部”，我們稱之為“一整個1”。例（2）“一整個”修飾謂詞性成分，例（3）“一整個”修飾特殊結構，同時在例（2）和例（3）中“一整個”的語義可以理解為“很、非常”，我們稱之為“一整個2”。并且在例（1）中“一整個1”可以分開使用，但例（2）和例（3）中“一整個”必須以整體出現。

一.“一整個1”的語義及功能

“一整個1”是“一”加“整個”構成的分散的結構。“整個”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釋義為“全部的”，詞性為形容詞。本文主要采用了CCL語料庫中的語料，對“一整個1”的語義及句法功能進行分析。通過對語料的整理我們發現，從語義的角度，“一整個1”多表達“全部”的語義，小部分表達“完全”的語義，并且當“一整個1”表達不同的語義時強調的內容也不同;從句法功能的角度，“一整個1”只修飾名詞性成分。

一.“一整個1”的語義特征分析

1.1“一整個1”表達“全部”的語義

CCL語料庫中的“一整個1”都是傳統的用法，多表達“全部、整個”的語義。如：

（1）一整個晚上他都悶悶不樂，搜腸刮肚，苦思冥想。

（2）于是乎，一整個寨子沉寂下來。

（3）干掉一整個冰淇淋。

（4）它一方面說明了個人和家庭在經濟上和社會上上升和下降的過程（這是這種組織形式所特有的），同時也說明了一整個系列有關經濟周期、私人財產形成的機制等等其它的現象。

（5）這一整個過程是質量互變的過程。

雖然在以上幾個句子中，“一整個1”都表達“全部、整個”的意思。但是所修飾的成分并不相同。例（1）到例（3）分別修飾的是具體的時間范圍、空間范圍和物體等名詞性成分的全部，例（4）和例（5）修飾的是較抽象的某一系列的全部，或某一過程的全部。

1.2“一整個1”表達“完全”的語義

在CCL語料庫中“一整個1”雖然也可表達“完全”的語義，但是和“全部”這一語義比起來“完全”這一語義出現的次數極少，能找到的語料只有以下幾個：

（1）光和電這兩種令神祗也敬畏的力量糾纏在一起，便在瞬間開辟出一整個新時代來。

（2）為一整個新時代的來臨真正做好了準備

（3）他們開辟了一整個詩歌新局面。

（4）因為通過您那些譯自俄文的優美的作品，您顯示給了我們一整個另一樣的世界。

通過對以上語料的分析，我們發現在以上四個例句中，“一整個1”都可以理解為“完全”這一語義。并且當“一整個1”作“完全”理解時多強調新事物的產生，如例（1）和例（3）強調的是一個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時代，例（3）強調的是一個完全的全新的局面，例（4）強調那些譯自俄文的優美的作品顯示的是一個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全新的世界。

1.3“一整個1”的句法功能

通過對CCL語料庫中語料的分析，我們發現“一整個1”只修飾名詞性成分。但即使修飾的都是名詞性成分，也存在細微的差別，如：

（1）一整個晚上他都悶悶不樂，搜腸刮肚，苦思冥想。

（2）這一整個城市都太沒有道德了。

（3）李尋歡的表情看來就像是剛吞下一整個雞蛋。

（4）等到我們有機會舉行會議時再就這一整個問題作徹底的討論。

（5）為一整個新時代的來臨真正做好了準備。

通過對以上語料的分析，我們可知雖然“一整個1”一般都是修飾名詞性成分，但是當“一整個1”表達不同的語義時，修飾的名詞也不同。當“一整個1”表達“全部”的語義時多修飾一些具有實際意義的名詞性成分，如例（1）是時間名詞，例（2）是處所名詞，例（3）是食物類名詞，例（4）是其他名詞。當“一整個1”表達“完全”的語義時多修飾一些抽象的名詞性成分，如例（5）。

二.“一整個2”的語義及功能

“一整個2”的語義和句法功能在當代漢語中發生了一些改變。在現在的網絡語境中“一整個2”有凝固成一個整體的趨勢，在語義上主要表達“很、非常”的語義，在句法功能上，“一整個2”從只修飾名詞性成分發展到可以修飾謂詞性成分或小句。

1.“一整個2”的語義特征分析

1.1“一整個2”表達“完全”的語義

雖然“一整個1”也可以表達“完全”的語義，但是使用次數極少且有限制，在網絡語境中“一整個2”在這一語義的使用上次數增加，并且修飾的范圍也有所擴大。如：

（1）就是說我男朋友好帥啊，一整個愛死了。（2021-12-09微博）

（2）不愧是王濛，一整個被王濛帥到了。（2021-12-09微博）

（3）氛圍燈，一整個把氛圍拉滿。（2021-12-11微博）

（4）我爸一整個把我笑暈。（2021-12-11微博）

對以上四個語料中出現的“一整個2”，首先從語義上我們都可以理解為“完全”，雖然對于例（1）和例（4）我們可以更直接的理解為“簡直”，但是“簡直”也有“完全如此”的意思，所以在總體上還是將其理解為“完全”這一語義。再者從句法功能來看，在這一語義表達中“一整個2”多修飾動詞性成分或小句。最后從語用功能來看，使用“一整個2”比使用“完全”或“簡直”，表達的語用效果更強烈。

1.2“一整個2”表達“很、非常”的語義

“一整個2”表達“很、非常”這一語義是在網絡語境中產生的，“一整個1”并沒有這一語義。如：

（1）真的就是一整個心驚膽戰，第一次被抓。（2021-12-11微博）

（2）咱就是說站在天橋上看著外面一整個想回家了。（2022-04-07微博）

首先從語義上來看“很、非常”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新的語義。再者從句法功能上看，在這一語義中，“一整個2”多修飾形容詞性成分，如“心驚膽戰”，或者修飾表達心理狀態的動詞性成分，如“想回家”，借此來表達自己的情緒。最后從語用功能來看，在表達情緒時，相較于“很、非常”，“一整個2”能夠更加強烈的表達自己的情感。

通過對語料的分析對比，我們發現在有一部分表達中，“一整個2”既可以理解為“完全”又可以理解為“很、非常”，如“碰到事情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疫情保護都是做形式主義，無論是省里還是社區，一整個讓人無語”，在這一表達中，“一整個2”既可以理解為“完全”這一語義，表達我們對這種形式主語完全無語的看法，也可以理解為“很、非常”這一語義，表達了我們對這種形式主義很無語的態度。因此，我們發現當“一整個2”用于表達自己的看法或態度時，既可以理解為“完全”，又可以理解為“很、非常”。

2.“一整個2”的句法功能

2.1“一整個2”+謂詞性成分

“一整個1”只修飾名詞性成分，但在網絡語境中“一整個2”演變為主要修飾謂詞性成分。如：

（1）今天大家的狀態我直接一整個愛了。（20221-12-09微博）

（2）一整個無語了。（2022-1

-2微博）

（3）語言學課講一半，一個勁兒趕課，一整個含糊不懂。（2021-12-09微博）

（4）太喜歡穿軍裝的陳坤了，一整個沉穩又硬朗。（2021-11-12微博）

在網絡語境中，“一整個2”演變為多修飾謂詞性成分，如例（1）、例（2）中“一整個2”修飾動詞性成分“愛”和“無語”，例（3）、例（4）中“一整個2”修飾形容詞性成分“含糊不懂”和“沉穩又硬朗”，并且當“一整個2”修飾謂詞性成分時，多理解為“很、非常”這一語義。

值得注意的是“一整個2”對動詞性成分的修飾有一定的限制。“一整個”不能直接修飾動詞，如“一整個愛”中“一整個”直接修飾“愛”這一動詞，像這一表達是不被接受的，但當我們對動詞加上“愛”的結果“了”，如“一整個愛了”，這一表達是被人們所接受的。同時，我們發現對類似于“一整個吃飯”、“一整個收拾”這類表達，也是不被大眾所接受的，但對“一整個不想吃飯”、“一整個不想收拾”這類表達我們會覺得可以接受。所以我們認為，“一整個”修飾的謂詞性成分經常是用來表達自己的心理狀態如（1）、（2）等。并且在當代漢語中“一整個2”修飾一些網絡熱詞的用例更多，相較于“一整個2”+傳統詞匯，“一整個2”+網絡熱詞，如“一整個無語、一整個破防”這類表達要更多。

2.2“一整個2”+漢語特殊結構

在傳統的表達中“一整個1”不修飾句子，如果后面修飾句子會先加名詞再加句子，如“我們有一整個季節的時間專門用來開會討論”，這一句話中“一整個”后面直接修飾的是名詞“季節”，然后才是小句“專門用來開會討論”。但是，在新起的表達中“一整個2”可以直接修飾小句。如：

（1）不愧是王濛，一整個被王濛帥到了。（2021-12-09微博）

（2）我爸一整個把我笑暈。（2021-12-11微博）

（3）就是說我男朋友好帥啊，一整個愛死了。（2021-12-09微博）

（4）他想出去，就從二樓的窗戶一整個跳出去了。（2021-12-10微博）

通過分析，我們發現“一整個2”可修飾被字句、把字句或其他小句。在修飾被字句、把字句時“一整個2”多用來強調自己的狀態。如例（1）中“一整個2”修飾被動句，強調“我完全被王濛帥到”的狀態，例（2）中“一整個2”修飾把字句，強調“我爸使我笑暈”的狀態。當“一整個2”修飾其他小句時既可形容自己的狀態，也可說明某人做了某事，如例（3）突出了自己“非常喜歡自己男朋友”的狀態，而例（4）說的便是“他從窗戶跳下去”這件事。

三.“一整個”的演變機制及語用功能

1.演變機制

在語義演變中，語用推理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貝羅貝和李明（2008）認為相當一部分語義演變的特點是：新義蘊含源義。具體到“一整個”的發展演變，就是“很、非常”蘊含“完全”，“完全”蘊含“全部”。和源義相比，新義加入了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和情感，譬如，“李尋歡的表情看來就像是剛吞下一整個雞蛋”，這是對李尋歡表情的客觀描述，此處“一整個”的語義是其源義;“一整個想回家”，說話人注入了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想回家的強烈愿望，促使聽話人做出語用推理，“一整個”修飾心理情態動詞性成分“想回家”，此處“一整個”產生了不同于源義的新義“很、非常”。

“一整個”的句法功能的演變與其主觀性的不斷增強有關。沈家煊（2001）指出，“‘主觀性是指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情感，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縱觀“一整個”的句法功能的演變進程，起初“一整個”表示“全部”，其所指和能指大多是是客觀的，其意義也是客觀的，因此其修飾的成分也多是具有實際、客觀意義的名詞性成分，在這里我們可以將其看作一個形容詞。現在“一整個”表示“很、非常”，其所指和能指不再是完全客觀的，其也可以修飾謂詞性成分或小句，在這里我們可以將其看作一個副詞，其充當了副詞的功能，因此“一整個”這一表達具有了副詞化的傾向。

2.語用功能

語用功能我們可以簡單的理解為語言在實際環境中起到的作用。在新的表達中“一整個”的不僅語義及句法功能發生了改變，也產生了一些新的語用功能，如：強調突出主觀情感、省略評論者的語用功能。

（1）強調突出主觀情感：如“突然分析到了自己的不足，并且有辦法改善，一整個開心”，此處“一整個”雖可理解為“很、非常”，但是相比于用“很開心”，“一整個開心”所展示出來的開心的程度要更高。

（2）省略評論者：如“一整個被邵兵老師的演技打動到了”，當“一整個”這一表達并未出現時，若我們要表達同一意思，更常用的表達是“邵兵老師的演技完全打動我了”，我們多用主動句的形式，且不會省略“我”也就是“邵兵老師的演技”的評論者，如果省略評論者“我”，這個句子將不會成立。但是在新的表達中，我們用“一整個”代替“完全”，并用被動形式表達同一語義，便可以省略評論者“我”。

張瀟在曾提出：“網絡語境不僅是一種語境，也是一種功能變體，它的高度簡潔性、自由性、多變性，給語言變革帶來了新穎的表達方式”，如2021年的網絡熱詞“一整個……”便是一個證明。“一整個”在網絡語境中演變出了各種語義及句法功能，經過分析，我們認為：從語義看，在網絡語境中“一整個”產生了新的語義“很、非常”，并且增加了對“完全”這一語義的使用;從句法功能看，“一整個”語義發展的不斷主觀化促使其句法功能的演變，由只修飾名詞性成分到多修飾謂詞性成分或小句，在詞性上也具有了副詞化的傾向;從歷時角度看，其句法功能及語義演變進程尚未徹底完成;從共時的角度看，其語義及句法功能的演變是一個從實到虛的過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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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延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