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的詩 [組詩]

唐月

外 人

睡在自家夜里

驀然間覺得自己是個

外人——

借宿人世的外人

滿地參差的月光

沒有一小段兒，是我的

鐘擺上蕩秋千的塵埃

沒有半粒，是我的

夢中翻身，呼喚村莊乳名的人

沒有一宿是我的

他壓碎的床，不是我的

他攬緊的我也不是，我的

我只是一只羊

? ——致敬佩索阿

我只是一只羊

自帶了鞭子，到牧羊人那里去

雖然無緣成為你一群思想中的一員

我思量，不用眼睛不用耳朵

不用手不用腳

也不用鼻子和嘴巴

思量一朵雪花不是觀賞它嗅聞它

不是堆一個雪人，踩一條雪路

打一場雪仗

吞食一場大雪是被一場大雪吞食

是誤以為自己是它的內核

而這世界不過是個空殼

然而，在每一個凜冽的日子里

我卻從未感到悲傷，雖然我擁有的太少

失去的太多

跋涉在雪地上，雪漂白了我

長夜涂黑的雙眼

我感到所有的現實都壓在我身上

我正以死亡的速度逼近真理——

一只掉隊的羊在暴風雪中

哆嗦不已

垂釣黃昏

? ——致敬雷蒙德·卡佛

垂釣黃昏的人是黃昏

本身

你既是漁竿

又是魚

就這樣，默默坐等自己

上鉤，脫鉤;脫鉤，上鉤……

一個你驚喜異常的同時

一個你異常失落

你將黃昏拖上船

又將一滴雨銀鮭一樣，放回水里

一尾自己隨海水流逝

一竿自己模擬群山劃過天際，沒入

無邊夜色

一次次回到這里

一次次將曾經愛過的每一個人

拋棄

一次次遠離自己，一次次練習

死去

命 運

將睡不醒的人埋進

大地深處，讓他們夢見

天空

將睡不著的騎手拴在木樁上，緊挨

尋找騎手的黑馬

讓他們互相看見，卻不能相互馴服

把花朵安頓到花刺中，把果實托付給蟲子

并將它們贈予愛情……

好了，你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命運也有它的命運

數 九

羊毛加冠，鵝絨添翼

牛皮裹腳，豬肉果腹……

作為一把不比月亮更鈍的刀子

我們究竟還需宰殺

多少朋友，還需打磨薄多少

大地和天空

才能度過這漫漫寒冬

那些替我們死去的，繼續替我們活著

它們有愛人曾經的體溫

炊煙柔軟的乳名

和母親幾十年不變的味道

它們懷抱著我們看大雪從童話中

簌簌落下，并面含微笑

聆聽我們哆嗦著贊美雪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