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你長大，再看你做新娘

王麗

在小樹林里撿到棄嬰妹妹

洪戰輝1982年出生在河南西華縣一個貧困農家，他12歲那年，父親患上間歇性精神病。1994年8月底的一天，父親忽然發瘋，不僅把家里東西全部砸爛摔壞，還對洪戰輝的媽媽拳打腳踢。洪媽媽嚇壞了，她不顧一切沖出屋子向人求救，將自己僅一周歲的小女兒遺落屋中。等眾人趕到制止洪父后，那個可憐的女童早已被父親扔在冰冷的地上，沒有了呼吸。

這年臘月的一天，父親忽然不見了，洪戰輝急忙與母親出門找尋。傍晚時，這娘倆在村外的一個小樹林旁，看到父親抱著一個嬰兒，沒人知道這個被人遺棄的女嬰從何而來。

母親堅持把孩子送回到樹林里去。因為家里實在太窮，小戰輝卻不肯撒手。他堅定地說：“娘，要是你不愿意養，我養。”

這女嬰看起來只有十來天大，此時的她因為在寒冬里待得太久，已經被凍得瑟瑟發抖。一直抱著她的洪戰輝，被不斷往自己懷里鉆的小女孩勾起對妹妹的回憶。后來他給女嬰起了個可愛的名字，叫洪趁趁。

不幸的是，為了給父親治病，家里借了很多外債，可父親的病一直不見起色。他一犯病就對身邊人拳打腳踢。母親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常常是舊傷還沒痊愈又添新傷。最終，不堪重負的母親選擇了逃離。

一夜之間，13歲的洪戰輝被迫長大，變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他每天上學前把妹妹交給好心的大娘照顧，再去學校；放學回來，第一件事是接回妹妹，第二件事是給全家人做飯。

妹妹吃不了成人的飯菜，這時洪戰輝顧不上臉面，抱著妹妹到有新生兒的家里“討奶”喝，一家一家地討，一次一次地懇求。家里沒有收入來源，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因為沒錢買奶粉，妹妹常常餓得哇哇大哭。實在是討不到奶時，他就爬樹掏鳥蛋給妹妹補充營養。

有一次，洪戰輝掏鳥窩時從樹上摔下暈倒了。醒來后，摔傷腿的他卻感覺不到痛似的，反而笑嘻嘻的，因為他的手里，捧著幾顆完好無損的鳥蛋。為給妹妹掏鳥蛋，洪戰輝常常摔得一身青紫回家。

同時他售賣自家的雞蛋，給小趁趁買奶粉。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妹妹一天天健康長大，他心里比誰都開心。

洪戰輝在鎮上念初中，學校離家有三公里的距離。村民們每天都會看到瘦小的他在學校和家之間的小路上來回奔跑。做飯、洗衣、割麥、插秧……是這個少年的全部生活。日復一日，3年初中就在這樣辛苦艱難的時日里慢慢度過。邊讀書邊養家，對洪戰輝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而還未成年的他，依舊沒有放下自己的學習。

堅強少年不認命，帶著妹妹上學

1997年暑假，初三畢業的洪戰輝正準備收拾行李到外地打工，卻突然收到河南省重點中學西華一中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洪戰輝的內心感到了久違的幸福。喜悅之余，他面臨的是更殘忍的現實，學費從哪來？妹妹誰來帶？他的第一反應是放棄讀書。可又回頭看看一家老小，他知道自己必須去讀書。只有出人頭地，才能讓家里好起來。

難得清醒的父親，愧疚地用一袋小麥換了50塊錢，向兒子道歉：“孩子啊，爸爸對不起你，你考上了重點中學，卻沒錢讀……”洪戰輝紅了眼，他想，他絕不會退縮，絕不能被打敗。

生活的重擔壓得他一刻不能停息，在上高中前，他就去了縣城打工。16歲的洪戰輝個頭瘦小，大多數老板都不要他。足足幾天的軟磨硬泡之后，洪戰輝才在一家包子店找到一份工，沒想到只干了3天，老板嫌他干活力氣小，就把他解雇了。

靠著堅持不懈的精神，洪戰輝終于打動了一位在工地包活的老板，獲得一份遞釘槍的工作，在玩命工作下，洪戰輝在暑假攢下了700多元錢。在當時，這已經算數目不小的一筆錢。他不僅解決了學費問題，還可以給父親留下一些生活費。

這年9月高中開學，洪戰輝正準備離家，不料小妹妹卻撲到他懷里，哭問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那一瞬間，洪戰輝忽然發現，他再也丟不下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了。

進入高中后，洪戰輝靠自己的努力還當上了班長。為了照顧妹妹，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繼續開始了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他叮囑妹妹白天不要出門，同時還拜托房東幫忙留心一些妹妹。每天吃飯時，洪戰輝會在學校食堂多打些飯菜，隨后拿回出租屋和趁趁一起吃。

打工掙錢，成為了洪戰輝繁重學業之外的最大任務。他開始利用課余時間，在學校賣文具、磁帶、學習資料等一些學生必需品，以此來賺取生活費。因為洪戰輝的信用良好，很快被同學們熟知，買書買文具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但他也因此而影響了其他書店的生意，遭到過書店老板的毒打。洪戰輝的左眼被打傷，視力急劇下降，幾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輕微的光感。

做生意這種行為，在老師眼中是難以接受的。老師訓斥他時，洪戰輝強忍著淚水，一句也不反駁。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念書、想要給父親治病、想要給妹妹上學、想要讓一家人吃飽飯，就必須要掙錢。

高二那年，洪父病情再度惡化，需住院治療。為湊齊治療費，他跑遍周遭所有親戚家，只借到40元錢。就在他走投無路之際，有一位做油漆生意的阿姨，聽到這個消息，覺得這孩子確實可憐，就雪中送炭般地送來了2000元錢，作為洪戰輝父親的治療費。

這位熱心阿姨伸出援手后，洪父才得以入院醫治。可父親住院了，家里的農活便無人照顧，洪戰輝無奈，只好暫時放棄學業，歸家接管農務，一邊照顧父親和妹妹，一邊趁農閑時外出打零工掙點錢，貼補家用。

一年的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流過，洪父病情漸漸穩定下來，洪戰輝在老師的幫助下，再回校園讀書，并把6歲的洪趁趁送到小學學習。

2003年，洪戰輝以490分的成績被湖南懷化學院錄取。他說自己斷斷續續讀了5年的高中，5年里暈倒過16次，但每一次，都自己站了起來。16次暈倒，像極了他崎嶇坎坷的人生，每一次狂風驟雨，他都堅強地挺了過來。

但5000余元的學費和小妹妹誰人照顧的難處，都成了壓在洪戰輝心頭的大山。在暑假期間他瘋狂打工，賺了2000元錢。隨后把洪趁趁托付給熟悉的大娘，自己孤身一人到湖南報到。入學當天，洪戰輝，再次干起“小商販”的老本行，成為大學校園里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洪戰輝大一放假回到老家，看到輟學在家的妹妹又黑又瘦，身上還長滿了虱子，于是就下定決心——帶著妹妹一起去上學。他對妹妹說：“我去哪里，你就跟著我去哪里。”

那一年，洪戰輝的人生迎來了轉機。父親的病需要住院，在洪戰輝的苦苦哀求下，醫院同意免費為父親治療。而學校這邊，為了方便他照顧妹妹，給洪戰輝安排了一個宿舍單間。這或許就是洪戰輝多年來的堅毅和擔當，所帶來的回報。

從此，同學們在校園里經常能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哥哥用盡一切力量為妹妹創造最好的學習環境；妹妹體貼哥哥的不容易，竭盡所能地幫助哥哥。無論什么時候，兄妹倆只要待在一起，就總是在笑。

洪戰輝記憶最深的，是2004年的生日。那天，洪戰輝正在校園里打零工，突然聽到了廣播放了一首生日祝福歌。原來，這是洪趁趁偷偷跑去廣播站為自己點的。這么多年來，他從沒跟人說起過自己的生日，年幼的妹妹卻記下了。晚上回去后，趁趁送給他一只自己折的千紙鶴。她說：“哥哥，這是學校里的姐姐教我的，我沒有錢，不能買什么東西送給你，只能送給你這個……”一向堅強的洪戰輝，眼睛瞬間濕潤了。

陪著你長大，再看你做新娘

2005年，在湖南懷化學院的操場上，兩名學生記者看到一個20多歲的瘦弱男生，身邊有個更瘦更黑的小姑娘，他們一會兒跑步，一會兒蹲在一邊做作業。這一幕讓兩人頗感好奇。兩人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小姑娘是男孩的妹妹，兩人卻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帶著撿來的妹妹上大學！洪戰輝的事跡登上校報后，很快被多家媒體注意到，無數鏡頭開始聚焦到他身上。這一年，洪戰輝登上了《感動中國》的舞臺，成為那一屆最年輕的獲獎者。那時候的他還只是一名在讀的大三學生，一夜之間，兄妹倆相依為命的真情故事，感動了億萬中國人。

此后，洪戰輝有意脫離公眾視線，一直低調而努力地生活著。2006年，他從懷化學院畢業，考取了中南大學的本碩連讀，父親的病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值得慶幸的是，2006年，母親重新回歸家庭。一家人終于能夠再次坐在屋檐底下，說說笑笑了。而這幸福的背后，是洪戰輝付出的難以想象的艱辛努力。

2011年，洪戰輝從中南大學企業管理碩士專業畢業后，很多企業都向他拋出橄欖枝，有的公司甚至為他開出年薪加股份和一套房的優渥條件。這本是改變苦難的絕佳機會，他卻選擇了回到母校——湖南懷化學院，當了一名團委干事。他說：“當年帶妹妹上學，母校給了我很大幫助，讓我終生難忘。”

學院里的工作條件遠不如大企業，洪戰輝卻干得異常開心。他是學院里有名的“知心哥哥”，常常開導和鼓勵學生。他希望更多的孩子能像他一樣，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一片新天地。

2015年，全國各大學校都收到了教育部的一份文件——《關于開展向洪戰輝同學學習的通知》。他的故事還被改編成了話劇、動畫片《中國男孩洪戰輝》，影響著越來越多的人。面對四面八方的捐款，洪戰輝都一一婉拒了。他說：“比我困難的人還有很多，我已經學會如何養活自己和家人了。”

2017年，為了讓那些考不上高中的孩子多一條出路，擔任高校團委干部的洪戰輝，放棄了大學校園里絕好的前程，辭職創辦了一所中等非營利性質的職業學校——長沙市湘華中等職業學校，并擔任校長。沒有人比他更懂讀書的重要性，那曾經是他改變命運的武器。

一年的辛勤準備，由他創辦的這所學校落戶寧鄉先導產業園，并爭取到多家企業關于定點專業人才輸送的簽約。接著，洪戰輝團隊頂著寧鄉特大洪水的災難，硬是在一個月中招生300人，開設了電子商務等三個容易就業的實用專業。

但同時，由于家長更多看重“洪戰輝精神”的號召，把孩子送到這里讀書，故而導致學生素質參差不齊，有一些叛逆心很重的孩子，常常在校園聚眾抽煙、打架，令學校風氣變得很差。洪戰輝和老師們商議后，決定成立一個由師生一起參與的國學軍訓班，教授《弟子規》、書畫等國學禮儀，陶冶“熊孩子”心性，引導他們重新走上文明規范之路。

2021年10月，在大眾眼中“消失”很久的洪戰輝，登上湖南衛視一檔綜藝節目——《再次見到你》。相比16年前那個黑瘦的男孩，年近40歲的洪戰輝，無論是身材還是樣貌，都有了較大的改變。唯一不變的是他那始終透著堅定、執著和不屈的眼神。

他向大家分享自己與妹妹的現狀，說26歲的洪趁趁出落得亭亭玉立、秀麗大方，馬上就要出嫁了。兄妹感情一如既往親厚，妹妹還堅持要等哥哥送她出嫁。聽聞哥哥要參加節目后，她特意準備了一份特殊禮物，悄悄托付節目組送給哥哥。

禮盒里是一件嶄新西服和一只千紙鶴。前者是為哥哥參加她婚禮準備的，千紙鶴展開后，里面是妹妹的手寫信——“謝謝老大，讓我看到了那么多的美好，讓我變成了一個自信灑脫的人。我身上所有的閃光點，都有你的影子。”“這是我為你買的西裝，那天你穿著它來，送我出嫁吧……”

洪戰輝逐字逐句讀完了妹妹的信。這個40歲的大男人，已經泣不成聲。那是感動與幸福的淚水。

受哥哥影響，洪趁趁如今也成為了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且找到了自己滿意的人生伴侶。照片中，洪趁趁身披白色婚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笑容背后有著一個女孩對于幸福的期待，也有著一個妹妹對于哥哥養育之恩的感謝。

2021年冬天，洪戰輝又在河南老家創辦了一所學校，并成立了“洪戰輝助學基金”，扶持更多品學兼優的貧困學子。在夢想上，洪戰輝一直踐行著作為教育工作者的最高道德標準，“希望把教育做純粹，辦一所純凈的學校”。

如今，洪戰輝早已成家，妻子是曾經幫助過他的高中校友宋娜杰。14年前兩人在長沙市岳麓區民政局登記結婚。如今，他們的女兒已經上小學了。

洪戰輝的夢想還在繼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一直都在用行動向所有人證明：有一種強者，從不向命運低頭；有一種精神，是敢于對命運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