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仁術，匡濟天下

吳彪 張若芊

1976年出生的黃輝是國內的高血壓名醫，尤其擅長高血壓靶器官損害、心腎綜合征、血管鈣化、妊娠高血壓等疑難病例的診療。在線醫患平臺上，他的療效滿意度和態度滿意度均超過96%，許多患者不辭路遠地來找他看病。

也有不方便來醫院的患者選擇網上問診，其中一名患有多種基礎病、經常出現突發情況的冠心病患者留言道：“很多時候，他對我問診的回復都是在凌晨時分，仁心仁術，撫平了我對疾病的恐懼……”

另一名高血壓腎病患者則留言：“已堅持看了一年了，每月都要搭車去深圳找醫生就診……”黃輝在留言下耐心地安撫道：“最近康復得很不錯了，能保持的話，下一步可以將藥物停掉，如不反彈，只需每半年到一年復查下，就不需要經常來深圳了。以前我在廣州工作，很多深圳、外省病人跑來廣州，現在大學安排我來中山大學附屬第八醫院工作，深圳病人不用跑，又給廣州的病人增加了很多麻煩，抱歉啊。”寫這段話的時候，黃輝已經到深圳將近3年了。

作為一名70后、一名有著20多年黨齡的醫生，黃輝說自己是生在紅旗下、聽黨話、跟黨走的人，責任心與生俱來。2018年年底，中山大學在深圳福田建立附屬第八醫院，任命黃輝為副院長。為響應國家大力建設大灣區需要，他舍下家人，只身從廣州來到深圳，加入了城際通勤的大軍。在深圳這座無比崇尚奮斗的城市，黃輝比在廣州更忙了，凌晨下班是常態。記者問他：“您在工作之余有哪些業余愛好？”黃輝無奈道：“家庭生活之外，基本都在工作，我太太也是醫護人員，我倆都很忙，所以目前還沒有太多時間發展業余愛好。”

不僅如此，醫生身份外，黃輝更是一名踏實奮進、銳意進取的專業技術工作者。“國家現在一直提倡工匠精神，就是鼓勵從業者踏踏實實在各自領域做好、做精。‘卡脖子不是只發生在芯片領域，在醫療行業也很突出，一個器械、一種材料、一類藥，我們自己做不出來，一旦國外停供，作為醫生，只能眼睜睜看著病人離去，所以必須抓緊時間，加倍努力。”

黃輝是廣東開平人。開平是有名的“華僑之鄉”，名人輩出，孕育出30多位院士。在少年時代，黃輝就率先體驗到了改革開放后國內外巨大的醫療水平差距。所以從醫以來，他心里的緊迫感一直十分強烈。身為臨床醫生的他，利用自身優勢，積極投身醫學科研。為攻克高血壓對人類健康的危害，2008年，他從零開始，瞄準心腎器官對話領域，幾經波折，創建了一支集結多領域優秀人才、多學科交叉融合的團隊，力求為國內醫學科研開辟新道路。

仁心仁術，匡濟天下，這大概是對黃輝最好的注腳。

開平少年，為國學醫

開平“華僑之鄉”的稱號由來已久，早在16世紀中葉就有人乘木帆船離鄉背井，遠渡重洋尋找生機，清朝末年更有大批的開平人迫于生存壓力下南洋。他們掙得產業后不忘故土，紛紛捐錢支持革命或援助家鄉建設。在開平，華僑艱苦創業、百折不撓、愛國愛鄉的故事廣為流傳，成為許多務實、堅韌的開平人的精神底色，黃輝也不例外。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黃輝的整個少年時期，改革開放潮涌開平。他因此目睹中外醫學水平的差距，以及中國醫學在器械、藥物等方面所面臨的各種困境，于是奮發圖強，1995年高考義無反顧報考了原中山醫科大學（2001年中山醫科大學并入中山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學醫期間，黃輝刻苦用功，成績名列前茅。2002年，經七年分流制的精英培養模式，黃輝以優異的成績碩士畢業，留在中山大學附屬第二醫院（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以下簡稱“中山二院”），當了一名住院醫師。

然而，還沒有來得及憧憬未來，2003年非典疫情在國內暴發，廣州成為重災區。作為共產黨員，黃輝響應號召堅守臨床一線，經歷了疫情全過程。“我的同事和老師為了抗擊非典，前仆后繼，許多人因不幸染病甚至犧牲在抗疫前線，哪怕是存活下來的人，也都留下了各種各樣的后遺癥。當時剛剛參加工作，這件事給我的沖擊非常大。”也正是在這次疫情中，黃輝與鐘南山院士等資深醫學前輩共同奮戰，研討案例，獲益匪淺。疫情結束后，他深感自己在醫學上還有許多不足。2004年，黃輝前往美國佐治亞大學展開為期3年的研修，同時申請攻讀博士學位。

黃輝專攻的高血壓，是世界范圍內發病率最高的慢性病，在中國的成年患病人數高達2.45億。它以動脈壓升高為特征，常伴有心臟、血管、腦和腎臟等器官功能性或器質性改變，會引起腦卒中、心臟病、血管瘤、腎衰竭等疾病。龐大的患者群體，使得這一疾病的討論已不僅局限于醫學領域，還擴展到了社會層面。無論是它對勞動力，還是對醫保支出的影響，都讓全社會對其高度關注。

在美國，黃輝的研究瞄準高血壓及血管功能異常方向。3年下來，成果突出，回國前，佐治亞大學對他盛情挽留，但黃輝沒有留下，因為他的目標是學成歸國，投身于國內醫療事業發展。

那時，即便在美國求學，黃輝仍持續關注國內發展。一天，他偶然閱讀到一份關于中國居民鈉鹽攝入與高血壓患病率關系的調查報告。“眾所周知，攝鹽增加會導致血壓升高，中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居民鈉鹽的攝入量總體上呈下降趨勢，但高血壓的患病率卻不斷攀升。這是為什么呢？”黃輝思考后認為，高血壓除了與鈉鹽攝入有關，還與人體對鈉鹽的處理作用有關。因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居民經濟生活水平提升，對高熱量的脂肪攝入增加，而脂肪攝入可能影響人體對鈉鹽的利用度。也就是說，居民吃鹽的確在減少，但因大量攝入脂肪，導致鹽分在身體里的潴留增多。

思路一明朗，黃輝立刻爭分奪秒地利用最后的研修時間，完成了一份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的申請書。他在申請書里給出了自己論證的過程，這一假說得到評審專家的認可。2007年，黃輝回國兩個多月后的一天，忽然收到一封郵件，恭喜其獲得了項目資助。“那天晚上，太太陪在我身邊。我倆歡呼雀躍，心情十分激動。”這個最初的認可，給了黃輝極大的信心，相關成果為他的科研道路奠定了良好的起點。基于此，他后來一再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項目資助，其中包括“國家優秀青年科學基金”項目、重大研究計劃培育、國際合作項目等，成果不斷，雖然已經沒有了第一次那種強烈的驚喜之情，但這種將個人興趣與國家重大需求相結合的科研風格卻被他延續至今，未有一絲動搖。

勇擔重任，創新攻堅

黃輝歸國后，中山二院給予他大力支持。2008年，黃輝跟隨國內博導王景峰教授，提前一年完成博士論文獲得學位。同年，他被晉升為副主任醫師，并獲得研究生招生資格，開始組建自己的科研團隊。

事實上，成為碩士生導師后，擺在黃輝面前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一條路是延續王景峰教授方向，從事心電生理和起搏方面的研究，跟著導師走，有良好的基礎，可以預見，這是一條順風順水的路。另一條路是堅持自己在美國就瞄準的方向，獨辟蹊徑，開展高血壓和血管鈣化研究，任重而道遠。

所謂血管鈣化，是指人體中原本應該在牙齒或骨骼中沉積的鈣磷，因種種原因沉積在了血管中。它會導致血管壁變硬和彈性回縮受損、血流動力學不穩定、心臟后負荷增加，是心血管死亡的重要病變，然而長期以來，其發病機制不清楚，缺乏有效治療手段，成為臨床一大難題。2008年前后，國內才剛有少數學者開展相關研究，且零散地分布在骨科、內分泌、心血管等領域，進展緩慢。面對這一局面，黃輝挺身而出，決心組建一支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科研團隊，攻堅血管鈣化難題。

以往，研究血管鈣化的學者簡單地認為，其核心機制為鈣磷代謝失衡導致了鈣鹽在組織間的被動沉積。于是，臨床醫生就單純地用調控鈣磷代謝的藥物去治療這一疾病，結果自然不盡如人意。而黃輝帶領團隊經多年探索，創新性地提出了很多概念。前期，他們系統地研究了慢性腎臟病和代謝紊亂病理狀態下的血管鈣化機制，確定了失衡炎癥反應是介導代謝紊亂與血管鈣化的重要因素，為血管鈣化干預策略提供了新的依據。之后，在研究中，他們又揭示了炎癥與應力的協同作用是高血壓誘導血管鈣化發生的關鍵機制。

2021年，黃輝團隊在《臨床研究雜志》（J?Clin?Invest）發表的文章中闡明了ALKBH1介導的DNA?6mA去甲基化修飾血管鈣化中的關鍵作用，為血管鈣化的早期診斷和藥物開發提供了新的潛在靶分子。這篇文章是血管鈣化領域表觀遺傳學的首篇文章，投稿后很快被期刊接收，主編還組織了專門的長篇述評作為期刊推薦閱讀，引起學界關注。然而，作為臨床醫生，黃輝并不滿足于在基礎研究領域突破，他更希望能挖掘到能盡快應用到臨床的成果。

于是，黃輝帶領團隊繼續深入研究，思路進一步拓展。2022年，團隊在國際期刊《高血壓》（Hypertension）發表了題為“辣椒素通過促進長壽蛋白SIRT6抑制血管鈣化”的文章。這一重要發現不但解釋了辣椒攝入降低心血管疾病死亡風險的潛在機理，也為血管鈣化提供了新的治療靶點及治療理念。有評價認為，這為主動地攝取食物預防血管鈣化，打開了一扇窗戶。研究一經發表，即在互聯網上引起廣泛關注，業內熱議：如果可通過改變飲食習慣，比如常規攝入辣椒，就能預防或者逆轉血管鈣化的發生等，對此黃輝很低調地回應，只要這能為患者帶來好的療效，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從創新性的治療理念到形成完善的治療方案，還有許多路要走。黃輝深知，單純靠吃辣椒這種食療方式解決血管鈣化還是很難。一來食療的法子并不適合每位患者。二來，辣椒和辣椒素是兩個概念，辣椒素是一些辛辣食物中所含的活性成分。最后，在日常生活中辣椒常見的攝入方式是高溫高油烹飪，這種烹飪方式恰恰會讓辣椒素大量流失，吃辣不見得有助于疾病治療，而對那些腸胃嬌弱的患者來說，這種方式還易于引起潰瘍等問題。后續，他和團隊將對辣椒素采取進一步的修飾調控，寄望有天它能如保健品或調味料般，便捷地服務廣大人群，延長壽命。

現代醫學，學科分類越來越細，尤其是心血管領域，比如就有結構性心臟病、心電生理和心力衰竭等細分項，但是黃輝認為，器官間不可能是相互割裂的，在所有重要的器官之間，存在著復雜的生物信息反饋網絡，也就是器官之間存在對話渠道。當器官之間的網絡功能健全時，人體才能保證正常的生理功能，若器官之間一個出現問題，就會對另一個產生負面影響，比如心腎綜合征。黃輝團隊針對這種情況，創新性地提出了一些新的對話機制，進一步研究出心腎對話的干預方式，未來有望作為治療高血壓、心腎綜合征的候選藥物。此研究成果是團隊在這方面具有突破性的一個進展，得到了美國加州布魯斯·D.哈莫克（Bruce?D.Hammock）院士的充分肯定，并主動來信尋求合作。

回首從2008年至今14年間，黃輝帶領團隊長期堅守血管鈣化的新機制及防治的研究，憑借不懈努力，獲批30余個重要項目，在心腎對話機制、代謝性炎癥、衰老與表觀遺傳學等方向，積累了扎實基礎和一系列高水平成果，發表《科學引文索引》（SCI）期刊論文103篇，研究入選多個一區期刊封面故事，并得到長篇述評正面評論和編輯推薦閱讀，可謂碩果累累。

為黨育人，為國育才

2018年，黃輝42歲。距離上一次他獲得“國家優秀青年科學基金”已過去5年，留給他沖刺“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的時間還有3年。四十出頭，正是一位科學家人生中最年富力強的階段，經驗與創造力兼具，令人不由得雄心勃發。黃輝說，他很感激中山大學的支持，感謝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和地方政府的資助。作為一名臨床醫生，能夠同時做這么多科研項目，他特別榮幸，也十分希望一鼓作氣，再上一層樓。

然而2018年年底，為了貫徹落實中山大學關于“挑選最優秀人才，支持中山大學附屬第八醫院（以下簡稱‘中大八院）發展”的指示精神，學校組織部門通過民主推薦，從中山大學附屬醫院中首批遴選出了數百人的優秀“初選目標”，經層層篩選，又從中產生十多人的名單，最后再經“優中選優”，確定了黃輝出任副院長，加強中大八院心血管學科的建設。

中大八院位于深圳福田，從中山二院出發，駕車經京港澳高速，大約不到2小時可以抵達。看起來，似乎沒有那么遠。但是，對黃輝和他辛苦培養了10年的團隊來說，這段路走得卻如跋山涉水。

“2018年不僅是我個人職業生涯的關鍵時期，在家庭方面，我的一對雙胞胎孩子也正好面臨要上小學的關鍵時間節點。若留我太太一個人邊工作邊照顧孩子，她的壓力會非常大。對團隊來說，若我去了深圳，就更麻煩。不僅部分項目資金會因我的離開而被取消，研究生轉學籍，學業會受到影響，團隊其他老師的課題進度也放緩，團隊將分崩離析。而我到了新單位，項目資金短期很難申請，同樣面臨著科研工作的斷檔。”牽一發而動全身，在科研事業的爬坡期，黃輝的心被干煎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境。最終經反復溝通，黃輝還是顧全大局，選擇了服從安排，響應中山大學布局大灣區的號召，補足深圳在城市醫療上的短板，以及踐行一名醫務工作者和科技人員的擔當。

到任后，黃輝將主要精力投入醫院的管理和疾病的診療上。同時，為提升中大八院的社會影響，他轉而在醫學科普上更活躍了，這是他自1997年就開始的一項工作。起初他只是在診治病人時，順便科普相關醫學知識，以提升患者的健康意識。后來，他逐漸開始在網上寫文章、錄視頻，設電話課堂，下基層培訓，建立患友群……到2019年入選“第二屆廣東十大科學傳播達人”時，黃輝已經建立10649個網絡社區，覆蓋2021807名患者。黃輝說，頂級專家的價值不應局限于手術臺和病房，更應惠及千千萬萬的普通群眾。

作為副院長，黃輝的主要任務是提升醫院的學術影響力。心血管專科是中大八院的重點學科，其中有一個輔助循環技術的特色項目。黃輝以此為突破口，與伍貴富教授一起，聯合中山大學多名教授，以及國內多家相關領域的主流企業，共同推動此事，眾人夜以繼日反復討論修改，重新設計了項目方案。新方案將藥物治療與器械治療相結合，研發康復醫療器械，服務患者。在2020年，歷經多次申報失利后，中大八院獲批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這不僅是中大八院也是中山大學心血管領域多年來首次獲批的國家重點研發計劃。

2020年，黃輝團隊完成了陣痛期的過渡，重整旗鼓，依托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及澳門政府的地區合作基金資助，繼續向血管鈣化方向展開合作。這個項目，黃輝在廣州時就開始醞釀。“當時我和團隊很清楚，在血管鈣化領域，西方嘗試了多種藥物都失敗了。我們就思考能否從傳統中醫藥提煉一些新觀點。同時國家在大力提倡發揚中醫藥文化。這個項目的初衷，正是因為看到了這種趨勢。”因此，黃輝到深圳后，積極布局，馬上與鄰近的澳門科技大學中醫藥質量研究國家重點實驗室聯系，經過多次溝通，雙方達成合作意向;同時聯合深圳大學展開研究，為大灣區解決老齡化問題打造創新方案。

天道酬勤，如今兩年過去，黃輝團隊迎來一個個標志性成績：其成果再次發表在《臨床研究雜志》，提出基于抗衰老策略延緩血管鈣化的方案;團隊另一項成果闡明氨基酸代謝對血管重構影響，提出腸道微生態色氨酸代謝可能成為心血管疾病干預的潛在靶點，發表在心血管期刊《循環》（Circulation）上;同時，黃輝牽頭的廣東省教育廳平臺——營養代謝和重大慢性病精準防控粵港澳高校聯合實驗室獲得立項。未來，黃輝計劃借助中山大學的整體優勢和深圳優勢的地理位置，加強與港澳的科研合作，凝聚大灣區優勢，進行創新跨越。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只有黃輝知道，在那個“雨夜”，自己親手打造的科研團隊大船飄搖海上即將傾覆時，他是怎樣帶領眾人咬著牙堅守，才又令它重新起航。在那之后的兩年，團隊進度整體放緩，并非不用心，而是大局為重，工作重心在醫院學科布局和建設上，他帶領團隊在慢慢積蓄力量。2021年，伴隨著中大八院通過三甲醫院考核，團隊在經歷了兩年沉寂后，也終于迎來了成果大爆發。

黃輝說，大學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關于培養人才，一是以身作則、帶頭奉獻，二是堅持為黨育人、為國育才。他不滿足于為單位培養幾個干活的人，更希望為他所在的整個領域培養一系列創新型英才，將個人興趣與國家重大需求相結合，這樣的醫療和研究工作，才是最有價值的。

（責編：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