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
“啊!啊!啊……”一名女子跪坐在湖畔這樣尖叫了至少兩分鐘,一雙手向著眼前的湖水,在空氣中作勢要撈東西。除了身旁坐著一位氣定神閑垂釣的女孩,再沒有其他人。這個畫面是不是很有電影感?
那名似瘋非瘋的女子就是在下,那釣魚的女孩是咱家閨女。黃昏時刻小女兒要釣魚,老媽自告奮勇陪同,難得有機會跟女兒獨處。女兒坐在反扣著的綠色塑膠桶上,把小帆布凳子讓給我,她靜靜地把事先準備好的魚餌蝦子鉤在魚桿上。別人眼里的大明星,在女兒面前媽媽相就出來了,這釣魚跟水溫有啥關系,我愣是去試水溫。我蹲下來,彎腰伸長了手,水都還沒碰到,說時遲那時快,胸前掛著小包包里的手提電話已經飛出去了,眼看那白色的手機在湖水里平躺著慢慢下沉,我除了大叫卻什么也做不了。
回過神來我問女兒iPhone防不防水,女兒冷靜地說防水,我的希望又燃起來,這年頭沒了手機簡直不能過日子,即刻請女兒打電話搬救兵。嘟!嘟!嘟!天色漸暗,兩個車頭燈像一對大眼睛,來人手拿一只大網,他拉出卷尺,探測湖水的深度,拉了老半天都沒停,怪怪!可真深。看著連在網上的棍子,來人搖搖頭說不行,長度不夠,恐怕他得潛下水才有可能找到,我見天色已黑,晚風涼颼颼地襲來,叫他等明天有太陽時再說吧,女兒提醒我iPhone只能防水半小時,我只好望洋興嘆地接受失去手機的事實。
回到家惋惜地跟二女兒訴說手機掉進湖里的經過,她即刻說:“跳下去抓啊!”“水這么冷,是手機重要,還是你媽的健康重要?”她竟然說:“當然是手機重要啰!”
說到丟手機,去年有一天,沒事兒耍帥,把手機插在牛仔褲袋里,上車前摸了一摸確定手機跟身。車子抵達置地文華酒店,我和二女兒挽著手走進置地廣場二樓的服裝店,買好了衣服,手提著兩個紙袋出來,一摸褲子口袋,電話不見了,到服裝店找,沒有,司機說車上也沒有。
我想必定是遺失在從下車到服裝店中間的路途中,我們循著原路一直找到文華酒店下車的地方,沒有。問酒店門前的警衛有沒有看到地上有手提電話,他說如果有的話一定會收起來,但是沒有見到過。幾次撥打自己的手機都沒人接。
我六神無主,要去喝杯東西定定神。習慣了沒事兒抓抓電話,看看時間,看看留言什么的,這會兒下意識地抓,老是抓了個空。我若有所思地喝著飲料,女兒電話響了,是司機打來的,聽女兒的口氣,知道有希望了。
原來司機打我的電話號碼,對方有人接了,說是在置地廣場管理處,我和女兒匆匆忙忙趕去置地,女兒一邊走一邊問:“你帶身份證沒有?”我打趣地說:“我的大臉就是身份證。”她說:“現在人出門哪有不帶身份證的。”到了置地二樓柜臺詢問處,本小姐什么話也沒說,大臉一亮(其實只是半張臉,另一半被口罩遮住了),三個穿白襯衫黑西裝的男士即刻上前招呼:“林小姐,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
我說明原委,其中一位男士親自帶領我們穿過大堂,走入地下室,轉幾個彎,到達失物認領處,忘了工作人員有沒有跟我要身份證,但是問了我幾個問題,確定電話是我本人的,微笑著交給我。我珍惜地捧著手機,剛剛掉的魂全回來了,那失而復得的感覺真是太美好了。

難得二女兒陪我逛街,難得小女兒讓我陪她釣魚,我這個老媽是怎么當的,簡直不像媽媽,倒像女兒似的,花樣百出。還好女兒都長大了,反過來照顧我這個長不大的媽媽。
時代進步得太快了,我們讀書的年代,家里有一部電話,已經算是小康之家了,約同學見面,對方沒來,就只有白等。臺北火車站有一面專門給人留紙條的墻,整面墻都是紙條,那些約了見面的人沒到,等的人臨走前就在墻上留話。現在人人一只手機,無論你在哪兒都能聯絡上,還會標明大家所在的位置。
手機除了通話,同時又是電話簿、照相機、攝影機、相片簿、記事本、寫作紙、畫畫紙、鬧鐘、日歷、天氣預測表、追蹤器、游戲機,還是電視機和電影院,近年更變成了付款機,疫情期間還擔負起辦公室和教室的任務,我上繪畫課也是用微信視訊上的。細數手機的功能,才醒悟手機為人類帶來多大的方便和效率,如手上沒有一只手機,幾乎跟時代脫節了,連僧侶都需要用手機辦事。二十一世紀人類的生活方式,因為有了手機,已經翻天覆地地轉變了,當初誰會想象得到有這樣的一天。
還好iPhone有云端,所有的資料可以重新連接上。換新手機都要再重新輸入手機、電郵、微信和微博的密碼,每次都因為忘記密碼傷透了腦筋,電腦技術人員提議我把它抄下來放進保險箱,我沒這么做,這次又是費了很大工夫才找到。
手機變成現代人的軀殼,軟件是靈魂,靈魂和軀殼合而為一,整個人才好像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