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76.8米高不丹松背后的故事

楊天智　邱瀅詩

墨脫，藏語意為“蓮花秘境”。它位于西藏自治區東南部，雅魯藏布江中下游，總體呈北高南低的走勢。這里的森林覆蓋率達78.5%，擁有神秘巍峨的南迦巴瓦峰以及雅魯藏布大峽谷和雅魯藏布大拐彎等自然景觀。

5月上旬，我國科研人員在這里記錄到一棵高達76.8米的巨樹，一度成為中國大陸范圍內迄今為止發現的最高的樹。

近日，南都、N視頻記者專訪了這棵樹的發現者、測量者及西藏墨脫縣林業和草原局工作人員。

研究團隊在格林村共發現8棵高度在70米以上的巨樹，高度從70.2米到76.8米不等。

曾在大地震中被折斷的不丹松

近日，墨脫縣境內的背崩鄉格林村，記錄到了一棵高達76.8米的不丹松，刷新了此前位于云南高黎貢山的72米禿杉樹王的紀錄，是目前中國大陸已知的最高的樹之一。數天后，我國科學家在西藏察隅縣發現了成片高大的云南黃果冷杉原始森林，其中最高的一棵樹高度達83.2米，刷新了中國最高樹紀錄。

這棵不丹松的發現者，是廣東的西子江生態保育中心負責人李成。他向南都記者介紹，2013年，他參與了西藏林規院的野生動物資源考察任務，負責在野外安裝紅外觸發相機。也是在這次任務中，李成發現了這棵格外高大的不丹松，并拍下了照片。

2014年3月，他對照片進行了初步分析，認為中國最高的樹可能在藏東南的雅魯藏布江峽谷區域。提出這一假說后，李成一直都在努力找機會進行驗證，但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得出比較準確和權威的結果。

2016年，李成第一次走近了這棵不丹松。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棵巨樹帶給人的震撼，“不丹松和平時見過的樹完全不一樣，它的樹身直沖云霄，甚至人站在樹底下，都看不到樹的尖頂。得往旁邊走開很遠，到處尋找，才能找到雨林里的縫隙，看到樹尖。”

經過多年等待，2021年，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秘境之眼項目的支持下，李成和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呂植在墨脫縣開展了近一年的野生動物調查和生物多樣性評估，同時也邀請北京大學遙感所所長郭慶華共同組成了聯合調查隊，對墨脫境內的不丹松進行調查，并最終計劃于2022年2月對不丹松進行測量。由于疫情影響，測量工作在4月28日開展。除了測量樹高數據，團隊還記錄了不丹松的群落結構特征等。

研究團隊在格林村共發現8棵高度在70米以上的巨樹，高度從70.2米到76.8米不等，是目前中國大陸經過精準測量發現巨樹分布最多的區域。而76.8米的不丹松也刷新了此前中國大陸最高樹的紀錄，成為名副其實的樹中王者。

不丹松是僅分布于東喜馬拉雅地區的狹域分布樹種，主要生長在雅魯藏布大峽谷地區，一直延伸到云南的最西北部獨龍江區域，分布范圍為海拔1400米至2500米的山地雨林與亞熱帶氣候區。

李成告訴南都記者，不丹松屬于“瘦長”的類型，因此較易受到大風和地震的影響。1950年8月15日，墨脫縣曾經發生過大地震，震級達到8.6級。團隊發現這些高大的不丹松都有折斷的痕跡，76.8米的這棵在60多米處有折斷，隨后長出新枝。團隊推測，若未折斷，這棵不丹松可能會更高。

不丹松是一種先鋒植物，可在經受過破壞的濕地沼澤內密集生存。幼年階段，它們會形成一片小群落，但其難以與山地雨林和常綠闊葉林相競爭，因此大部分個體都會死亡。不丹松有生長速度快、長得高的特點，小部分競爭成功的不丹松會長成參天大樹，在雨林的冠層之上生長。因此，殘留下來的大樹呈現稀疏分布趨勢，難以成林。

李成介紹，不丹松巨樹所在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區域具有高濕度、高降雨量、水熱條件優良的特點，常年云霧繚繞，適合樹木高速生長。另外，此處沒有能對大樹形成直接破壞作用的臺風或者颶風，對大樹生長有利，所以能夠出現這些超過70米的巨樹。

談起研究過程的艱辛，李成說，不丹松的生長區域仍是保存十分完好的原始森林，離格林村差不多有六七公里的距離，研究團隊需要徒步幾個小時前往該地。在穿越森林時，常有螞蟥落在身上，大家只能不斷把螞蟥摘下來丟掉。

發現不丹松巨樹后，李成也向南都記者表示了他的美好愿景：墨脫縣是世界頂級的景觀生態資源集中的地方，同時有4種大型貓科動物同域分布，老虎、豹、雪豹、云豹都在這里生存，“墨脫現在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希望這個地方最終能成立國家公園，將來能適當開展生態旅游業。”

在原始森林中測量

不丹松巨樹被發現后，最需要進行的就是精確測量。承擔本次測量工作的北京大學遙感所所長郭慶華告訴南都記者，組建聯合調查小組時，可謂是“一拍即合”。

從事遙感領域研究的他，多年前從美國回來后就一直想尋找中國最高的樹，但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這個想法。

2022年初，郭慶華的團隊發布了中國30米空間分辨率森林冠層高度分布圖。通過這張分布圖，郭慶華團隊發現西藏東南部、云南南部、臺灣東部等區域的平均森林冠層高度分布較高，可以認為是大樹較為集中的區域。尤其是西藏的墨脫，是非常有可能發現巨樹的區域。

墨脫自然氣候多樣，從海拔7700多米的南迦巴瓦峰，到海拔1200米左右的墨脫縣城，可以跨越寒帶、溫帶、亞熱帶，甚至有熱帶季雨林分布。

在一次與同事呂植交流的過程中，郭慶華提及了自己的想法。與此同時，李成在墨脫進行了多年的實地考察，提出了不丹松可能成為中國大陸最高樹的猜想。郭慶華表示，“李成與呂植在生態保護方面有非常深入的合作。于是，一拍即合，我們尋找最高樹的聯合調查小組就此成立了”。

在發現過程中，郭慶華及團隊主要承擔測量樹高的任務。他向南都記者表示，與以往人工攀爬和使用測高儀進行測量的方法不同，在此次調查中，團隊先是用無人機激光雷達系統進行了大范圍測繪，發現11棵潛在高于70米的巨樹。隨后，再攜帶背包激光雷達進入森林腹地，對這11棵巨樹進行精細測繪。

郭慶華還記得，自己帶領團隊穿越藤蔓、泥濘、陡坡等復雜路段，忍受來襲的陣雨，歷經三個多小時，終于來到這些不丹松腳下。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感覺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夜登華山，最后登上山頂看到日出一樣讓人興奮。”

測繪過程中，他們采用無人機與背包激光雷達相結合的方式，獲取到了這11棵樹的三維點云模型，即3D立體模型，進而對這些巨樹的高度、三維結構和生長環境開展精準測量，最終花了10天時間，得到了這些樹木的詳細數據。

郭慶華介紹，此次測繪過程的地形較為復雜，有較深的山溝，需要用到仿地飛行來掃描高精度數據，既要保證低高度飛行，又要避免撞樹風險，存在很大的困難。

他解釋，仿地飛行，即無人機在作業過程中，通過設定與已知三維地形相對應的固定高度，使得飛機與目標地物保持恒定高差。借助仿地飛行功能，無人機能夠適應不同的地形，根據測區地形自動生成變高航線，保持地面分辨率一致從而獲取更好的數據效果。

為了克服這一難點，團隊首先要獲取較高精度的數字表面模型數據作為仿地飛行的依據，找到相對開闊的地方作為起飛點，保證無人機圖傳時刻連接。其次，還會設置較高的航線飛行，獲取研究區點云數據，量取航線到最高樹冠層頂部的高度。最后在保證無人機的安全下，適當降低航高進行高精度掃描。

這次發現的不丹松處于原始森林中，有些測量區域寸步難行，但郭慶華的團隊必須將那些區域無遮擋地被激光雷達掃描到。為了掃描方便，他們找當地的村民做向導幫忙開路，有些地方實在開不了路的，就手腳并用，盡最大努力保證要掃描的區域完整。

有時他們帶著的背包雷達在林下沒有信號，沒法得出絕對精度的點云成果，便在測量區域周邊布設了5塊標靶。由于標靶是長方形的明顯標志物，在機載雷達數據與地面獲取的背包激光雷達都能夠找到，因此可以通過標靶特征點將背包激光雷達數據和機載雷達數據配準、融合到一起。

郭慶華說，其實這次測繪中所使用的激光雷達技術，在日常生活的應用非常廣泛。林草、電力、農業，以及目高科技行業如無人駕駛、機器人、智慧城市建設等領域都可以用到這一技術。

比如林草方面，激光雷達可直接獲取森林、草地的三維結構信息，從而成為森林資源調查與監測的一種重要的遙感監測手段;在電力方面，激光雷達獲取到的三維信息還可以用于電力巡檢，在獲得信息后使用無人機替代傳統巡線方法，極大地降低了電網運行風險;在無人駕駛與機器人領域，激光雷達可以作為重要的感知器件，像一雙眼睛一樣計算距離，繪制3D環境，輔助駕駛與機器人的使用。

未來的雅魯藏布大峽谷國家公園

墨脫的不丹松巨樹被發現后，不少人也十分關注如何對這些樹木進行保護。

5月11日，墨脫縣林業和草原局（下稱“墨脫縣林草局”）工作人員劉震告訴南都記者，11日下午，墨脫縣委、縣政府召開專題會議，研究不丹松巨樹的保護工作，由縣林草局牽頭，各相關單位配合，制定不丹松保護工作方案。

劉震表示，墨脫縣林草局近期會征求專家們的意見和建議，對最高的這棵76.8米的不丹松以及它周圍7棵70.2米以上的樹，包括周邊的生態環境，做出一個整體保護方案。

他介紹稱，現在這棵不丹松的樹高已經被測量出來，但樹齡仍然是個謎。

“這棵不丹松樹齡是否有幾百年？”目前，墨脫縣林草局邀請了西藏農牧學院與北京大學的科研團隊一起開展樹齡測算工作，對不丹松周邊的土壤采樣，推進土壤成分分析。

劉震說，很多人對墨脫的印象可能是曾經的“高原孤島”，是全國最后一個通公路的縣。其實，墨脫是動植物專家向往之地——這里的自然氣候多樣，從海拔7700多米的南迦巴瓦峰，到海拔1200米左右的墨脫縣城，可以跨越寒帶、溫帶、亞熱帶，甚至有熱帶季雨林分布。

“墨脫有一句話，一天經四季，十里不同天。所謂一天經四季，有可能在海拔3000多米的嘎隆拉山上看到下雪，經過3個多小時的車程，到我們縣城這邊有可能在穿短袖或長袖。至于十里不同天，可能這邊在下雨，那邊是晴天”，劉震介紹。

也是因為氣候的多樣性，墨脫縣的野生動植物資源極其豐富。2019年，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曾在墨脫縣境內兩個紅外相機位點3次拍攝到了野生孟加拉虎，這是我國科研人員首次在野外拍攝到孟加拉虎活體照片。除此之外，墨脫還有云豹、赤斑羚等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以及秀麗兜蘭、長蕊木蘭等國家一級保護野生植物。

為了更好地保護這些動植物資源，墨脫縣成立了縣、鄉、村三級管護的工作機制。墨脫縣林草局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森林資源保護管理，同時鄉鎮也有分管林業的副鄉長或副鎮長。在鄉這一級，墨脫縣設置了公益林專業管護站，由專業管護員開展巡山護林工作。在村莊中，墨脫縣有管護隊長和鄉村護林員，共同推動動植物資源保護。

同時，通過落實中央財政森林生態效益補償基金，提高鄉村護林員的工作積極性。墨脫縣也積極開展野生動物肇事補償，以此減少人與動物之間的矛盾，促進和諧共生。

墨脫縣還依托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通過和科研機構及高校合作，加強對本地資源的調查力度。

這次不丹松巨樹的發現，充分體現了雅魯藏布大峽谷森林生態系統的原真性和完整性，有力展現了墨脫縣在生態環境保護和生態文明建設方面取得的顯著成效。

劉震告訴南都記者，根據西藏自治區林業和草原局的工作安排，雅魯藏布大峽谷國家公園建設正在穩步推進中。近期，關于雅魯藏布大峽谷國家公園建設的調研組會深入墨脫、走近大峽谷進行實地考察。“做這個事兒可能需要幾年時間，現在已經在啟動相關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