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斌
“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一語出自宋代學者曾鞏所撰的《南齊書目錄序》。在北宋任職史館的曾鞏,不僅是名揚古今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其史學造詣亦非尋常。他負責編校過古代史籍纂撰《英宗實錄》、典修《五朝國史》,《南齊書目錄序》更是“古人序論史事,無若曾氏此篇之得要領者”。可見曾鞏能提出史學之作用在于為世人提供治理天下之方法,乃至概括出“知今者,莫若考古”的命題,并不偶然。
尤值措意的是,曾鞏在文中提煉“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這一論斷前,還專就古之良史標準給出個人意見:“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在他心目中,著史者須明察必定能夠遍及天下萬事萬物的道理,其所持道必定要適合天下的運用,其才智必定能夠通曉難理解的意思,其文筆必定能夠闡發難以顯露的情形。如此,方能彰明治國理政之大道,史學經世致用之功能方可展開。以古視今,不難發現古代深厚博大的史學積累為當代中國文明歷史研究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傳統資源,需要進一步挖掘、汲取、品味與借鑒。
舉其大且要者,中國史學致用傳統有三個特質。
其一,求“大”。南宋朱熹曾言讀史“當觀大倫理、大機會、大治亂得失”,意味著研讀歷史首要立意高遠,關懷宏大。無論治史或是治國,皆須從變動不居的歷史進程中探尋時代之大趨勢、大方向,提煉大命題,把握大脈動。如司馬遷修《史記》,時間縱貫三千年,空間橫跨數萬里,人物遍布全階層,體例覆蓋各類型,大構思方成就大手筆,無怪乎清代學者趙翼道:“司馬遷參酌古今,發凡起例,創為全史。”對比當前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其涉及中華文明起源、形成、發展的基本圖景、內在機制以及各區域文明演進路徑等重大問題,毫無疑問是至為關鍵的課題。
其二,貴“通”。先立其大,再貫乎通。清初大儒王夫之認為執政者倘有“經國之遠圖,存乎通識”,則能“通乎事之所由始,弊之所由生、害之所由去、利之所由成,可以廣恩,可以制宜,可以止奸,可以裕國,而咸無不允”。具體而言,所謂“通”,首要“博通”,即大量搜輯考察各類尤其一手材料或原始遺跡,為深入研究奠定堅實基礎;其次要“貫通”,即綜合研究有關材料或遺跡,通過歸納概括引出結論;再次為“通識”,即注重由綜合貫通中求得更全面深刻的認識;最終實現“會通”,既把天、地、人作為整體,又將天道、地道、人道聯系起來,反映出中華民族特有的歷史思維與整體意識。這種思維意識對中華文明探源過程啟示很大。
其三,崇“德”。可大可通,于是歷史自然顯露出德之光輝,我們的文明亦因之可親可久。章學誠認為:“蓋欲為良史者,當慎辨于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也。”治史者以求真求是之心,才能撰寫崇德向善之作。換言之,對待人類的文明歷史,要能不抱偏見,不作武斷,不憑主觀,不謀私利,不求速達,如此我們那些最為珍貴的精神內核和思想精髓才能如玉石般溫潤可親,似高山般堅韌可久。這提示我們在進行中國文明歷史研究中注重揭示與闡釋自身優秀的思想元素和文化基因,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
“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為史。”當代中國是歷史中國的延續和發展,我們的偉大實踐,在某種程度上深深扎根于五千多年中國歷史的延長線上;我們的歷史自信,在一定意義上奠基于五千多年中華文明的沃土之中。求其大者,貴其通識,崇尚德性,在蓬勃發展的中國文明歷史研究中展現既有史學傳統之重光,并賦予其新意,這正是“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的深厚意蘊所在。
(選自《光明日報》2022年7月22日,有刪節)
提煉
1.就事論理,一分為二
事物作為矛盾的統一體,包含著相互矛盾對立的兩個方面。矛盾雙方既統一又斗爭,推動著事物的發展和轉化。這就要求我們在思辨時全面而辯證地看待人或事物,既要看到積極的一面,又要看到消極的一面;既要看到對立與排斥,又要看到聯系與統一;既要看到彼此的消解,又要看到相互的轉化。如這篇評論文章就從曾鞏治史切入,辯證地看待治史的意義,引曾鞏的“知今者,莫若考古”,提出中心論點。
2.透視現象,揭示本質
事理是在“思”中深入、在“辨”中明晰的,我們要入骨三分地透視現象,揭示本質。如這篇評論文章就透過中國史學的歷史沿革,揭示了“致用傳統”的三個特質。這種揭示治史的本質的功力,非同一般。我們在寫作中很難對事物看得這么深透,但是其挖掘、汲取、品味、借鑒,多角度、多層次、全方位思考的思辨方法,我們可以加以借鑒。
3.追根溯源,探明前因
我們應該追根溯源,正本清源,去探明那個“緣”、那個“故”。也只有對事物呈現性狀的“緣”“故”探得越明,我們對事理的邏輯才能理得越清,對解決問題的方案才能定得越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