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琴

馬靜

王叔王姨家的保姆叫小琴。

小琴今天買的芹菜很新鮮，脆生生的。不用刀，用手嘎巴嘎巴地就把芹菜稈兒掰好，盛盤，準備下鍋了。

小琴的手上染了芹菜上的香氣，她感覺那是家常的味道，清爽而親切。小琴就將手湊近鼻子底下嗅，嗅了許久，有些出神。

小琴的手很好看，一伸出來指頭尖尖長長、白白凈凈，羊脂玉似的，手掌卻肥肥肉肉的，手背上還有幾個凹進去的小肉窩呢。

王姨進了廚房，看見鍋心里油都冒煙了小琴還在那兒發呆。王姨想數落幾句，卻實在不忍，心里還有了點兒愧疚，便在小琴手背上輕輕一拍，說：“這丫頭，倒有一雙好手，有福！”

小琴回過神來，把手縮到背后，半撒嬌半抱怨地嘀咕：“什么有福？不過是個保姆！”

王姨聽見了卻不搭茬兒，轉而夸起今天的芹菜真正是好，一點兒也不老。

小琴聽到“老”字，觸動了心事，眼圈就不爭氣地紅了，一副要哭的樣子。小琴感覺到失態，忙說：“姨，您快出去吧，這油煙把人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王姨回了客廳，用嘴巴往廚房方向指了指，向王叔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王叔心領神會地丟掉報紙，感嘆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

昨天吃完晚飯，老兩口兒和小琴一起看電視，那電視劇里面也有個小保姆。小琴就特別愛看，幾乎是一集不落。

碰巧，這天的戲里，小保姆找了個城里對象。王叔就開小琴的玩笑，說讓小琴也在城里找一個，等結了婚，小琴也就成了城里人。

小琴害羞地笑了，甩辮子，說她沒那個福分，等明年就收拾鋪蓋回老家去，找個老實本分、知冷知熱的人嫁了。小琴還說她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臨走的時候，王姨王叔要是不嫌棄，叫她一聲“閨女”，也沒白做五年來在一個屋檐下吃飯的人。

小琴一說就動了情，眼圈紅紅的，說城里再好也不是久留之地，再在城里待下去心就野了，老竹子扎不成細掃帚了。像他們村子她這么大的姑娘，有胳膊有腿的早都找婆家了。

老兩口兒聽得面面相覷，心想這一番話肯定不是脫口而出，絕對是憋在肚子里好久了。他們從小琴的話里多少聽出了些牢騷，好像是怪王姨王叔耽擱了她好些年。

老兩口兒細細一想，感覺自己也真是自私——難道要這么年輕的小姑娘陪在身邊一輩子不成？所以一時說不出話來應對。

王姨和王叔的子女都在國外，所以把身邊的小琴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雖然他們也知道小琴遲早要走，心里縱然有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王姨和王叔兩個人心里翻騰著許多內容，人卻悶在那里了。

小琴在王家做保姆，一做就是五年，而且和王姨王叔相處得不錯，這很是不易。小琴也習慣了這里的生活，雖然自己的身份是保姆，卻早已是這個家中的一分子了。

以前小琴不覺得自己是外人，現在年齡稍大了些，就有了危機感，畢竟這里不是自己的家——你把這里當家，奈何人家總有一天要你走，那時候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這天王叔開玩笑，小琴多了心，以為王姨和王叔要辭了她，故意用玩笑試探她呢。所以，小琴干脆說自己要走，也來試探王姨王叔的心。

小琴本來想著王姨和王叔會哈哈一笑，說一通他們離不開她的話，可是眼見他們默不作聲，并沒有挽留的意思，小琴心里有點兒凄涼，不由哽咽起來。

小琴一哭，老兩口兒趕緊用言語寬慰她，說：“你若真要走，我們自然是不攔你的。”

小琴聽了這話心更涼了，卻不哭了，臉上還掛著淚，賭氣似的說：“我明天就要走的！”

當晚，小琴就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收拾起東西來了。小琴心想，自己回家該穿什么衣服呢？可是，穿什么都不像五年前的那個農村丫頭了。五年的光陰過去了，不是誰能追得回的。

小琴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倒騰出來，一件一件地試，穿衣鏡里小琴的影子在忙忙碌碌。一套衣服就是一個小琴，許許多多的小琴在鏡子里出出進進。突然她發現穿上白色的衣服時自己是白色的人，穿上紅色的衣服時自己又是紅色的人，如果除去衣服她是一個什么色彩都沒有的人。

難道小保姆的命就是這樣，一輩子都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顏色？

小琴有點兒想哭。

后來，小琴累了，趴在床上結結實實地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小琴就后悔昨天說話說得太絕了，也許只是自己多心，人家王姨王叔沒有讓她走的意思呢。思來想去，小琴最后決定不走了，且看他們是什么態度。

主意一定，小琴一骨碌起了身，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王姨王叔見小琴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做好早點，然后上街買菜去了，根本沒有要回鄉下的意思，兩人便喜出望外。本來連夜準備好給小琴的一個存折就沒往外拿。

趁小琴不在，王姨和王叔在家里偷偷分析。

王姨說：“昨天小琴發小孩子脾氣，氣撒了，也就沒什么事情了。”

王叔說：“女孩兒年齡大了，是該給她介紹對象了，不然，以后還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