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云
陳娜和王東是兩口子。這天早晨是他倆在一起的無數個早晨中的一個,沒有什么特殊的。陳娜起床后發現洗手間依然被王東占著,水壺里的水依然處于保溫檔。這說明,和往常一樣,要么王東一開始就把溫度設定在保溫檔(水燒到60℃就不燒了),要么就是燒開后自動跳到了保溫檔——等水溫慢慢冷卻直到60℃,低了再燒,燒開了就保溫,如此往復,最多保持八小時。
陳娜看了眼水壺里的水,更著急上廁所,便敲了一下廁所門,王東應著“好了好了!稍等哦!”便從洗手間出來。陳娜皺起眉頭,又看了眼剛從洗手間出來的王東,仿佛在說:“水燒沒燒開?以后最好當著我的面燒開我才會心滿意足,否則我總覺得你心里根本沒有我。”這種情景發生過很多次。不知道有多少次,王東看到陳娜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她會說什么。以至于有了那個眼神,陳娜不用說出口,王東就完全可以自行“腦補”相應的場景。陳娜也是如此,她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兩個喜歡揣摩對方心思的人,居然還揣摩得十分準確,這就避免了吵架。吵架是做無用功,吵完會有種倉庫被搬空的無力感,這就是場災難了,現實沒有多少空間和時間容許他們經常去補充維持夫妻關系的安全庫存。
王東知道陳娜上廁所不關門,便放心地轉身低頭去拆胃藥。他很有信心,陳娜會知道他這個動作是在回應她那從沒燒開的水聯想到他心里是否有她的發散性思維:“我的胃不好,燒點溫水是為了早晨吃藥。”王東轉身往垃圾桶里丟胃藥包裝紙時,捂著胃。這次他傳達給陳娜的意思是:“我每次不把水燒開的原因是我的胃禁止我喝太燙的水,哪怕是60℃的水,也要兌一半涼水。水壺本來就小,不需要太多熱水,燒太多熱水會浪費或冷卻太費時間。”陳娜顯然是接收到他的信息了,沖完馬桶的她翻著白眼拿起水壺去灌滿水。王東每次都只燒小半壺溫水,陳娜一早要泡咖啡、燒麥片粥、喝一大杯水、吃一大把維生素,還要灌滿那個大保溫杯,杯里面是她最愛喝的紅茶……陳娜把一大壺溫水燒上,開始洗臉刷牙。王東喝了口胃藥,露出痛苦而猙獰的表情。陳娜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這么苦的藥半天還沒喝完,要喝多久?他嘆了口氣,意思是:再苦也得喝啊,老不好我能怎么辦呢?我不是醫生啊!他顯然覺得藥沖得太濃了,抄起水壺就兌了些溫水進去,仰著脖子一口氣把藥喝進嘴里,腮幫子鼓起來很久,藥汁從嘴角流下來,最后整張臉皺成一團,他終于把藥咽了下去。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這極端苦的藥上頭,絲毫沒注意燒了沒多久就被他拿走的水壺此刻被他放在了桌子上而不是在水壺座上。
陳娜洗漱完畢,算著水差不多該燒開了,便拿出麥片,去找水壺時卻發現水壺座上空空的。她看看時間,看看正在穿鞋準備出門的王東,她想對他說:“如果沒有燒開的水,我沒法沖咖啡。沒法沖咖啡,我就一天沒精神。沒法泡麥片,不吃早餐我會餓,餓了我就脾氣不好,再加上沒精神,就會亂發脾氣。亂發脾氣對周圍人不好,特別是你會遭受最大的沖擊,而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會很難受。”
王東已經匆匆出門。他這次沒有接收到陳娜的信息,因為陳娜根本沒想對他說這些,她只是對著水壺里的溫水說的。她說完第一遍,水壺底起了小氣泡。她覺得不過癮,又義憤填膺地說了一遍,水聲變響,小氣泡變成了大氣泡。她說第三遍時,已經平靜了不少,水也快燒開了。
她把水壺放回底座上,水壺突然叫她:“插座關了,沒電!”她對水壺不客氣地吼了一聲:“別吵!今天是周六!我要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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