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問題

趙新

換好了衣服，備好了禮物，就要準備坐上班車出發時，他忽然有了一個很強烈的念頭，想馬上照照鏡子，馬上端端正正、認認真真地照照鏡子，看看鏡子里的那個名叫趙驕傲的55歲的莊稼漢，經過一番從頭到腳的打扮，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好看不好看，精神不精神。結果這么像模像樣地從頭到腳一照，發現了一個很嚴重很現實的問題：他渾身穿得干干凈凈、舒舒展展、光光滑滑，很是得體，但是他的胡子卻長得蓬勃興旺，又黑又密。雖然不長，但在那種隆重而又熱烈的場面上也足夠顯眼，足夠礙事，足夠給人以錯覺，讓人猜想他有65歲。今天是老岳父八十壽辰，他要去給老人家祝壽，忠心地表達自己的一番心意。諸多親戚朋友也要去給老人家祝壽，聽說還有唱歌的，還有跳舞的。

因為到場的人多，自然就形成了一種對比，禮品方面要講究，形象方面也要“上檔次”。他雖然是個種地的，但是誰也離不開種地的；他為自己的身份感到很驕傲，所以幾易其名，最后才叫了“趙驕傲”這名字。

看了看手表，現在正好是早晨6點整，離班車到達本村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怕自己手腳笨，又怕家里的刀子不好使，猶豫了一刻還是決定到村里的理發館，干干凈凈舒舒服服地刮掉胡子。這樣雖然會花一些錢，但在場面上顯得年輕瀟灑，富有朝氣，這錢花得值！

他想，誰說村里的老百姓不愛美呢？哼！

這是夏天，村里大多數人家已經起床了，有的已經下地，有的在燒火做飯，可是理發師傅趙可以偏偏還沒起，怎么喊都不答應，店鋪關得緊緊的。

趙可以是他的本家兄弟，比他小了五歲。

他趕緊給趙可以打手機。他說：“兄弟你好，我是趙驕傲。太陽都照到屁股了，你怎么還沒起？說你可以你真夠可以！”

趙可以打個哈欠說：“驕傲大哥，不著急，太陽照不到，我蓋著被子哩。”

他給趙可以說好話：“兄弟，你趕緊起床吧，起來給我刮刮臉。我今天去給老丈人過生日，我代表了咱們全村的人，這可是個臉面問題！”

趙可以問：“大哥，你兜兒里有錢嗎？”

他說：“有有有，裝著哩。你大嫂前天就回了她娘家，給我留下了50塊錢，讓我隨便花，我很是驕傲哩！”

他又看了看表，已經6點10分了。

6點15分，睡眼惺忪的趙可以把門打開了。趙可以嘟嘟囔囔地說：“你喊什么喊？顯示你叫趙驕傲？顯示你兜里有50塊錢哩？昨天晚上加班理發，你知道我幾點才睡？”

他不敢言聲兒了。村里就這一家理發館，真是物以稀為貴！

趙可以的手藝是真可以，給他剃須、修眉、掏耳朵，把活兒做得很到位、很細致，讓他感到很享受、很舒適。他正快活得飄飄欲仙時，趙可以忽然停下了，然后掏了一支煙，坐在旁邊慢慢地吸。

趙驕傲不敢驕傲了，忙給趙可以作揖說：“兄弟，我6點半的車，可不敢再耽誤時間了，請你……”

趙可以吐了一個煙圈兒說：“大哥，別著急，我心里有數。有件事情我必須現在告訴你，我這理發館漲價了，你知不知道這回事？”

他說：“兄弟，對不起，我怎么沒有聽說呀？”

趙可以說：“哥，我今天才開始漲價，頭一個說給你。”

他一下子沉默了。他想：趙可以把漲價的事情頭一個告訴我，這難道不是沖著我來的嗎？我來理發了，他就漲價了，世界上哪有這么湊巧的事情呢？我要不來呢？我要是不來，他給誰漲價呢？

太陽出山了，一縷霞光映進屋里來，把他的臉映得紅紅的。

他很激動地問：“兄弟，你要怎么漲？我只是刮刮臉、修修面，你要多少錢？”

趙可以扔掉手里的煙，伸出了五個手指頭。

他問：“漲了5塊？”

趙可以擺了擺手。

他問：“漲了10塊？”

趙可以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回答：“大哥，不是漲了5塊、10塊，而是你得給我50塊錢的人民幣！”

趙可以接著說：“驕傲大哥，我今天也不勉強你，愿意走你就馬上走，我不會要你一分錢；不愿意走你就留下，讓我把活兒做完，你給我50塊錢人民幣！”

他想拍拍屁股就走，馬上離開這是非之地。趙可以見利忘義，胡亂漲價，關鍵時刻用心不良，這是故意欺負人的！

他想，走是最正確的選擇，是對趙可以的當頭一棒！

他想，走，才是品質，才是志氣！

可是怎么走呢？鏡子里，他的臉左邊已經刮得干干凈凈、光彩照人，右邊還沒動刀子，仍是一片“荒蕪的土地”！

這形象怎么去給老岳父拜壽？

這儀表怎么能夠站立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不給人留下笑話，讓老鄉們千秋萬代地傳說下去？

人和錢比，當然是人重要，不能叫趙可以等人小看了自己！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張50元的鈔票，啪的一聲拍到了趙可以手里。

他狠狠地說：“這是老伴兒給我的那張錢，現在給你，你給我把活兒做好、做細，這是一個臉面問題、形象問題、原則問題！”

他說：“來吧，繼續！”

趙可以笑了，這個見錢眼開的東西！

忙忙碌碌地過了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趙可以來了。

趙可以說：“大哥，聽說你今天風光無限，很有魅力，在老岳父的祝壽儀式上給咱們村爭足了面子！”

他話中有話地說：“那是當然。那是我花了50塊錢買來的！”

趙可以抽了一支煙，抬腿走了。

趙可以走了，他卻在趙可以坐過的地方發現了一張50元的鈔票。

他看得清楚認得準確，這就是老伴兒給他的那50塊錢，一點兒也錯不了，一點兒也沒有問題！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