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焉碩
撫一卷畫紙,沏一杯清茶,晨光熹微,流溢紙上,提筆,畫一幅姥姥的肖像畫。
輕輕地勾勒姥姥的皺紋。望其儀態,并沒有不同于其他老人之處。她的臉上全是褶皺,沒有任何舒展的地方,像一張麻紙被揉成一團,衰老如夜晚一樣徐徐降臨。時間收回了她奔跑以及做劇烈運動的能力,她的記憶緩緩被侵蝕,常記不清事,她自己似乎也知道,對“老年癡呆”四個字一直很敏感。我輕輕落筆,添幾絲白發,畫出五官,那是個無活力的老人。
姥姥不會承認自己的衰老,抗爭著,就像她每次都仔細地把頭發染成黑色,不允許有一根白發出現一樣。姥姥是一位退休的數學教師,對學生極端嚴格,對自己亦是如此,研究數學與教導學生無疑成為對抗衰老的最好辦法。我沉思良久,抹去已畫好的姥姥的五官。
我躊躇著,思索姥姥的五官。回溯從前,平日里,姥姥是和藹的,笑容如孩童般燦爛,卻有時黯然神傷,可每當我問她數學題目時,她的眼睛就迸發出萬道光彩,隨即又嚴肅起來,眉頭緊鎖,目光鎖定題目,仿佛其中有無盡寶藏。我把這些記憶畫下,姥姥的神態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欣賞著這幅畫,回憶如彩蝶、似潮水般涌入腦海——姥姥隨時都會備好紙和筆,這樣在哪兒都可以做題。一次我請教她幾何題,姥姥一邊畫圖一邊講解,她并不需要尺,直線畫得依然很直,每一個符號都一目了然,她的講解鏗鏘有力,言簡意賅,如同聽交響樂,字字縈繞心頭。她忘乎所以地講著,沉浸在數字與圖形的世界中,那個世界的一切都那么可愛,在那里,時間頓挫,她的筆如蝶般翻飛,把自己寫進時間的長河中;在那里,沒有衰老,姥姥就如年輕時那樣釋放出無限活力。這,才是姥姥應有的模樣,在我的畫里、心里。
最后,在姥姥胸前口袋里畫好紙和筆,幫她擦去每一條皺紋與白發。
收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