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薇
紛紛揚揚的雪下起來了,身披蓑衣的交通員進門時,于一川正在對印刷機器做最后檢查。再過半天就是1939年元旦了,新年到來之時,正好迎來《大眾日報》創刊號出版,作為印刷廠廠長的于一川,一點兒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從交通員手里接過版樣,迅速看了一遍,便交給工務股,接著按分工下發排字,大家立即進入緊張的工作中。
黃昏到來時,氣溫更低,寒風將雪花從石墻縫里吹進來,屋中土坯爐里的火被吹得明明滅滅。爐里燒的是木柴,雖然能驅散一些寒冷,但濃郁的煙霧熏得人直流眼淚。揀字的共有12人,分成了兩組,每組6個人。一組負責一、四版,二組負責二、三版。因為一套鉛字不夠用,又沒有鑄字爐,揀字組15歲的小邢最近幾天忙著用字“翻字”,就是在一個煙盒似的字模盒里安上鉛字,扣好,另用小鐵勺化鉛水,再倒進盒內,扒開就翻出一個鉛字。小邢在前天翻鉛字時,由于手凍得不聽使喚,被鉛水燙傷了,又加上原來手就生了凍瘡,這兩天一雙手疼得影響了干活兒,小邢急得直想哭。印刷所來云頭峪后,就改稱印刷廠,人員增加了,但還是忙不過來。于一川在指揮工作的同時,便忙里偷閑幫小邢。他瞅著小邢的眼睛,故意開玩笑說:“小鬼,眼睛怎么流淚了,是不是干活兒累的?”
這一說不要緊,小邢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他一揮衣袖,使勁兒抹了一把臉說:“廠長,看你說的,我才不怕累呢,眼睛流淚是煙嗆的。你看看,大家的眼睛不是都在流淚?”
于一川哈哈地笑了。這時候,負責拼一版兼刻字的張釗已經刻完報頭“大眾日報”四個字,讓于一川來驗收。于一川一看,覺得很滿意。報頭是愛好書法的編輯部主任馬民所寫,馬民為了寫好這四個字,用行楷寫了十多張,最后才從中挑選出一張滿意的。于一川感到張釗確實用了功夫,刻出了馬民書法的神韻,沉穩灑脫中透著飄逸的氣質,他禁不住贊道:“不錯,不錯!”突然,他一伸手將張釗的胳膊從身后拉出來說:“怎么,把手藏在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張釗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由于前些天從濟南新購進的一套老五號鉛字還沒分到架子上,同時又缺少一個分字盤和揀字用的手托,于是張釗就和從村里找來的木匠一起做字盤和手托。他的手本來就生了凍瘡,加上一天十五六小時刻字刀的摩擦,幾個手指上都流著血汁呢。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天黑時于一川仍在幫小邢那一組揀字。雖然點了煤油燈,但屋里仍舊很暗。不得已,大家揀字時就在手托上點了蠟燭照明,可一不小心,蠟燭水就會流到手上,好幾個人手上都燙起了水泡。下午六點多時,一、四版終于拼完。半個多小時后,二、三版也完成了。
“開始!”
隨著于一川一聲口令,《大眾日報》創刊號開始印刷了。先開印的是一、四版,于一川親自上前和工人一起續紙,裝訂組的也過來幫助轉動鉛印搖輪。一張張印滿紅字的報紙出來后,屋里立即飄散起一股濃郁的油墨香氣。于一川吸吸鼻子,嘴巴禁不住吧唧一下,似乎要將這香氣吞進肚子里。他身旁的工人也笑逐顏開,爭先恐后地觀看印出來的報紙。
“壞了,糊字了!”剛印了三百多張,正續紙的工人著急地喊了起來。于一川上前一看,果然,由于天氣太冷,紅油墨質量又差,版上已經被糊住了,他立即讓工人停下來進行刷版。沒有汽油,便用煤油來刷,刷完了還得擦凈再晾干,過一會兒才能放膠、打墨,然后重新開印。夜里十點多時,總共才印了兩千份。
不行,這樣下去到凌晨三點也印不完四千份,那么另外的二、三版再印出來,還不得到明天中午十二點?等發出去就到下午了,那不成晚報了?于一川想到這里,立即打電話向報社領導請示,是否可以用黑油墨來印二、三版。當時幸好原《青年報》的同志撿了國民黨軍隊丟下的兩部電話,安裝在報社編輯部和印刷廠,聯系起來大大方便了。
報社領導表示同意,但當即下達死命令,要求明早必須看到報紙。于一川迅速讓工人們重新換墨,繼續投入到工作中。一切就緒,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機器。隨著鉛印搖輪的轉動,屋子里只聽見報紙出來的唰唰聲。凌晨五點鐘時,一、四版紅字和二、三版黑字的四千份報紙終于全部完成。
當交通員將《大眾日報》創刊號送往報社,送往中共山東分局和八路軍山東縱隊領導以及所屬各部門后,于一川這才拿起一份報紙,一版一版地認真看起來。最后,他對著一版上的祝詞,輕聲讀道:“恭賀新春,本社全體同人鞠躬。”讀完,他微微地笑了。
這時,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正好照射到南邊的木格窗上。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