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說過:“寫小說就是寫回憶。回憶是經過沉淀的歲月。是明晰宛若秋空般澄明,或刪繁就簡如冬樹般簡潔。”近日,秋月寫出三篇帶有強烈自傳性質的小小說,依次為《鍋爐工老王與老高太太》《去痛片加土霉素》《中醫老趙》。三篇小小說從時間點來說,可以看作是“我”從少年到長大工作的成長歷程。雖說不過是個人經歷的幾個橫斷面,卻折射出了一個時代的背影。
秋月這三篇小小說的視角都是平視的,所描寫的對象都是她生活中非常熟悉的人。這些人都非達官貴人,而是親切得猶如我們的左右鄰居——即便多年以后,他們留給我們的印象依然清晰如初。日推月移,這些記憶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沉淀,反而生發出更具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在這三篇小小說中,秋月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很見功力,不過是幾句白描,這些人物便活脫脫地躍然紙上。且看她如何寫鍋爐工老王的形象:“老王那個時候也就五十來歲,短粗身材,有點兒羅圈腿。他的眼睛大大的,略顯空洞,顴骨有點兒高,平時不茍言笑。”而老高太太的形象也同樣讓人過目難忘:“六十來歲的小腳老太太,胖胖的身子,胸部高聳,圓錐體形。她經常穿灰色的斜襟大褂、黑褲子,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乳房直顫悠。”我們很有理由相信,秋月在創作文學作品之余,應該在繪畫上也有涉獵,至少她是認真研習過不少工筆畫的,因為她不過用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鮮活的人物形象,畫面感十足。同時,這種人物形象設定后,隨后人物之間展開的故事也便水到渠成,而且使得人物愈加立得住。
通讀幾篇小小說可以看出,秋月寫的也無非是一些家長里短、街巷舊聞,但我們在這些凡俗的市井故事中能夠感受到暖意與親切。鍋爐工老王與老高太太是老鄰居和老朋友——老王在農村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不過是冬季才來到城里燒鍋爐——如此說來,一年得有半年生活在城里。他和老高太太對脾氣,說話喝酒完全在一個頻道,這種不是兩口子卻非常談得來的感情,在兩位老人那里顯得很是珍貴。他們仿佛是另一種的留守老人,在抱團取暖。他們可以說是最平常的小人物,卻非常珍惜在一起相談甚歡的時光。于是,當冬天過去,鍋爐房停工時,“也許他們比我們更盼著下一個冬天快點兒來吧”。
《去痛片加土霉素》和《中醫老趙》塑造了兩位醫生的形象。閱讀這兩篇小小說的時候,我瞬間想起了汪曾祺的名篇《故里三陳》,特別是其中同樣是寫醫生的那篇《陳小手》。秋月應該是得到過汪老該篇的啟發,因為他們雖然塑造的醫生形象與故事完全不同,可展現的內在肌理很有些共性——他們書寫的都是基層的醫生,醫生身上都閃現出微微的傳奇性——比如秋月筆下的周大夫善于治療發燒、老趙擅調秘方。這些特點也表現了人物身上的美與詩意、愛與善意,使小說呈現出溫馨和諧、救死扶傷的主調。可是這些善良的人物又不可避免地要與不幸的命運博弈。——周大夫的老兒子犯了強奸罪,要被判刑。周大夫四處奔波求助,以至于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意氣風發,甚至無奈到搬家離開此地,“調到另一個衛生院工作了”。而中醫老趙即便把自己修煉得如同活神仙一般,看人觀事火眼金睛,可是命運不濟,身上僅剩有一個腎,這僅有的腎后來功能衰竭,最終不治身亡。兩篇小小說的悲劇調子都是隱含著的,甚至秋月在講述他們故事的時候還融入了不少幽默的筆調,可是這種手法又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效果——它會使讀者在笑中泛出淚花,對如此可親可愛的人物的離去愈加不舍。
而正是這種伴隨著輕松幽默卻又與命運抗爭無果的生活,讓我們有理由相信,以上三篇小小說都是真實發生的故事,而且現在也依然在各處上演。作者如同情景再現一般將它們一一寫出。生活雖殘忍,她于心有不忍,但又不吐不快,唯有伴隨著嘆息與悲憫。
[責任編輯 王彥艷]
袁恒雷,哲學碩士,吉林省樺甸市第一高級中學教師,中學一級教師。在 《文藝報》《中國藝術報》 《中國校園文學》 《文學報》《文匯讀書周報》等報刊發表作品百余篇。出版 《住在鄉下的海德格爾》等文集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