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羅伯特·耶肖內(nèi)克 翻譯 / 北京有雪
羅伯特·耶肖內(nèi)克是美國科幻及奇幻作家協(xié)會的一員,從科幻、奇幻到懸疑、恐怖、浪漫,他撰寫的小說類型堪稱多種多樣,甚至還為《神秘博士》《星際迷航》乃至DC漫畫《蝙蝠俠》《正義協(xié)會》撰寫過官方小說。
“隨著人類在銀河系的擴張,我們發(fā)現(xiàn),在某些星球,戰(zhàn)爭確實會改變他們。部分生物遭遇創(chuàng)傷會產(chǎn)生徹底蛻變,使他們更有能力為生存而戰(zhàn)。這種變化相當極端,會以驚人和致命的方式改造生命體的方方面面。”
——摘自“戰(zhàn)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tài)突變”《戰(zhàn)士創(chuàng)傷性突變研究》第12期,2205年9月
海軍陸戰(zhàn)隊醫(yī)務兵杰瑞德·盧卡斯看到外星人的傷勢后,悄悄抬頭看了看地堡天花板上的逃生艙口,它在一架紅色金屬梯子的頂端。他能清楚地看到艙門向內(nèi)鼓起,仍然封得嚴絲合縫。在他下到地堡后,上面的通風井被一枚手榴彈炸毀了。
即便他能逃跑,他也不會這么做。陸戰(zhàn)隊醫(yī)務兵的職責是救治戰(zhàn)斗中的傷員,而不是在情況危急時溜之大吉。不過,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畢竟,和身受重傷的納森迪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等于被判了死刑,而杰瑞德不想死。
“嗷哦哦哦哦哦哦!”納森迪-勒布痛苦地號叫著。他/她整個人是半透明的,像一個發(fā)光的腫塊在波紋形金屬地板上扭動,“疼死了,醫(yī)生!幫幫我!求你!”
杰瑞德蹲在外星人身旁,伸手從掛在臀部的醫(yī)療包里掏出一支量子皮下注射器。這個醫(yī)療包是他僅剩的資源。他那個裝備更精良的背包在地表時就被扯破了。
他心跳加速,用皮下注射器的機載處方編寫了止痛藥程序。接著,他把藥注射進勒布蒼白的肉體里,靠近最為光亮的脈動處——那里最接近心臟。
即使藥起了作用,杰瑞德也很清楚藥效不會持續(xù)太久。他以前見過重傷的納森迪人,見過他們這個物種在遭遇創(chuàng)傷后產(chǎn)生的變異效果。他知道,如果勒布的傷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得由野戰(zhàn)醫(yī)院的醫(yī)生治),納森迪人會在這之后變成其他三種形態(tài),而最終形態(tài)會變得極具攻擊性和破壞性。他很清楚,如果第四種形態(tài)出現(xiàn)時,他倆仍被困在這密閉空間的話,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人類就不太可能活著離開地堡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死前沒能完成任務——黑掉敵方格洛克的生物神經(jīng)控制系統(tǒng),阻止化學武器襲擊附近的蓋斯塔塔定居點——那成千上萬的人類將死于非命。
“幫大忙了,”勒布說,“噢,謝謝你,謝謝你,醫(yī)生。嗷哦哦哦哦哦哦哦!”
杰瑞德并不是醫(yī)生,?“醫(yī)生”這個綽號是人們對醫(yī)務兵表達的一種尊重。“職責所在。”他收起皮下注射器,努力讓臟兮兮的臉色上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往后掀起頭盔,用指關節(jié)蹭了蹭金色的寸發(fā)。勒布是他的新朋友,在上午的簡報會上認識的。他倆接到命令,要搭檔執(zhí)行任務,兩人挺投緣的。
這之后不久,格洛克人便發(fā)動了突襲。在逃亡地堡的路上,勒布遭遇了敵方三輪火力攻擊。
“得離開這里。”勒布的七張嘴發(fā)出嘶嘶的喘息聲,他/她的凝膠團狀身軀卷曲著挪向出口的梯子,“搞定侵入任務,然后重新投入戰(zhàn)斗。”
“放松。”杰瑞德輕輕拍了拍納森迪沒受傷的部位,“我呼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人放我們出去。”
“告訴他們盡快。”勒布的24個鼻孔同時哼了一聲。
杰瑞德笑著站起身,從腰上拉出無線電聽筒,“阿爾法坦戈五-五-九,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請求緊急撤離,完畢。我的納森迪朋友急需醫(yī)療救援。”
杰瑞德停止說話并松開麥克風按鈕時,他聽到靜電干擾中傳來一道遙遠的女聲,但聽不清在說什么。可能是麗塔,他所在小隊的通信員——也是他的前女友——但他不太確定。
幾秒鐘后,他聽到了某種確定無疑的聲響——爆炸的轟鳴,接著頻道里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
這之后,再也沒有聽到那個女聲了。
“呃,醫(yī)生?”勒布聽起來比之前更緊張,“你手上還有那種神奇的魔法藥水嗎?我想它有點失效了。”
“冷靜點,勒布。振作起來。只要堅持住,我就會授予你榮譽醫(yī)務兵的稱號。”杰瑞德切換著無線電的頻道,尋找活人的動靜。
“醫(yī)生?我真的很需要。嘎哦哦哦哦哦哦!”
“稍等,給我點時間。”杰瑞德調回主頻道,捏住麥克風的開關。“阿爾法坦戈五-五-九,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有人嗎,快回答我!”
然而,除了靜電音,沒有任何回應。
隨后,突然間,他被別的東西轉移了注意。
杰瑞德聽到身后傳來掙扎和痛苦的嚎叫。他轉過身,看到了最害怕看到的場景——勒布正在變形,身體界于他半透明的團狀形態(tài)和有著閃亮銀色外殼的形態(tài)之間。
“都說了……我需要止痛藥……真的很需要!”就在他/她說這句話時,黯淡的膠狀軀體其余部分也被閃亮發(fā)光的銀色包裹,像地球上的犰狳一樣蜷縮起來。
之后,它原地晃動著,隨著分解反應釋放出大量的蒸汽。
“阿爾法坦戈五-五-九,”杰瑞德輕聲對無線電說道,“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拜托告訴我上面還有人活著,因為我這邊快要完蛋了。”
“從生物學角度來看,納森迪生命體的基本形態(tài)構造簡單,毫無威脅性。但創(chuàng)傷應激會觸發(fā)生理上的轉變,使其進入下一個階段的形態(tài)。這種轉變非常極端,從最基本的分子結構到支配思想和人格的最高級意識形態(tài),無一不變。”
——摘自“戰(zhàn)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tài)突變”《創(chuàng)傷戰(zhàn)士突變性研究》期刊第12期,2205年9月
曾經(jīng)是他的納森迪朋友的銀色球體此刻正在地堡中間蒸騰和冷卻,杰瑞德則探索著墻上的一排排控制裝置和顯示器。他僅有的技術知識在這里基本沒什么用:非但控制面板和屏幕上的語言相當陌生,控制臺更是為一些他沒有的身體部位設計的。
他希望他的生物學和醫(yī)學知識能幫他渡過難關。根據(jù)那個提醒海軍陸戰(zhàn)隊雇傭兵小心化學武器攻擊的格洛克囚犯所說,控制系統(tǒng)是生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被設計成矩陣,以錯綜復雜的細胞材料組成。
格洛克人以他們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化學武器而聞名。即便了解敵人語言、本該幫忙的納森迪人已重傷倒地,還變得越來越危險,杰瑞德也不能把任務搞砸了——這一點至關重要。
時間不多了。他對外星人數(shù)字系統(tǒng)的了解,只夠讓他看懂其中一個屏幕上嘀嗒作響的數(shù)字倒計時。這數(shù)字意味著,在導彈發(fā)射向蓋斯塔塔前,他只剩不到半個小時時間。
他又做了一次無果的呼叫嘗試,而他的另一個麻煩此刻正在哼哼唧唧地扭動。勒布的初次變形已經(jīng)完成,讓杰瑞德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兩年前,在卡西隆七號上,他碰到過類似的困境,而他失敗了。一隊雷雅迪斯人——星際盟約的多形態(tài)外星同盟——遭到奧佐格入侵者的猛烈攻擊。杰瑞德知道,每一位雷雅迪斯人的生理結構都獨一無二,同一種損傷在不同個體身上需要截然不同的治療方法。但他沒能發(fā)現(xiàn)奧佐格人的生物制劑讓他們產(chǎn)生了變異,直到為時已晚。當時他一直在努力調整治療方法,但更換治療手段的速度還是沒能跟上變異的速度。一個接一個,他照料的雷雅迪斯人在痛苦中死去。而他們奮力保護的前哨站最終被奧佐格人占領。
此時此刻,他和另一個正在經(jīng)歷變形的生命體在一起。而他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她。
銀色的球體在杰瑞德眼前慢慢展開。內(nèi)里,是一個長著八根觸手的怪物,渾身覆蓋著黑色皮毛,還有尖尖的耳朵和金色的鳥嘴。它睜開三對球狀的眼睛,與杰瑞德對視。
“啊,真是讓我振奮。”納森迪蜷起身滾下來,八條觸手都放在地上。“沒什么比小小地變異一回更能恢復活力了,對嗎?”
“的確。”杰瑞德說道。雖然新形態(tài)保留了前一個形態(tài)的記憶,但仍像在和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在說話。這個聲音比勒布的更加低沉。“那么你感覺如何,勒布?”
納森迪人發(fā)出類似清嗓子的聲音,“事實上,我現(xiàn)在的名字叫貝拉若松。它跟我的新形態(tài)很搭,你覺得呢?”
“當然了。”杰瑞德曾目睹過納森迪人在變異過程中采用新的名字。他依舊非常著迷,不過此刻他更關心整個變異過程的其他方面。“那你感覺如何,貝拉若松?”
貝拉若松把他/她黑毛覆蓋的身體伸展到銀殼的圓頂之下,接著皺起眉頭,咆哮了一聲。“恐怕不太好。就我的傷勢而言,變形似乎并沒有帶來多大改善。”
杰瑞德從醫(yī)療包里取出一臺生物掃描儀。這個細長的小裝置大約撲克牌大小,有煎餅那么厚,一接觸到他的皮膚就會發(fā)出光亮。“讓我們看看讀數(shù),確定一下。”他說。
“不需要!我已經(jīng)告訴你我的感受了。”貝拉若松的暴躁來得莫名其妙——至少相較于原來的他/她來說。
“你確實說過,謝謝。”杰瑞德走到距離貝拉若松四英尺的掃描范圍內(nèi),伸出儀器,讓它運作。
剛過幾秒鐘,貝拉若松的一只觸手張開來,揮舞著一下子打掉了杰瑞德手中的掃描儀。
“那行吧。”他轉過身,從地上撿回掃描儀,發(fā)現(xiàn)它還在工作。他已經(jīng)獲取了足夠的數(shù)據(jù),可以看到當初杰瑞德沒有條件治療的內(nèi)傷——它們正在讓納森迪人的狀況持續(xù)惡化。不斷積累的創(chuàng)傷漸漸把他/她推向致命形態(tài),所剩時間不多了。
而距離化學武器發(fā)射的時間也很緊迫。接下來,杰瑞德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貝拉若松還有神智的時候,發(fā)揮他/她的作用。
“你還好嗎,能幫我嗎?”杰瑞德指了指墻上閃爍的顯示器和控制面板,“或許提供一些指導,阻止發(fā)射?”
“可以啊,我又不是受了什么致命傷。”貝拉若松的聲音里滿是嘲諷。
“如果你不想拯救成千上萬的人類,我完全理解。”杰瑞德轉向最近的儀表盤,從醫(yī)療包里抽出一根細長的儀器——?一根末端鑲有紅寶石尖的銀色棍子。在戰(zhàn)場上割開受傷戰(zhàn)士的身體,取出體內(nèi)的彈片和子彈,激光手術刀是必不可少的——或者,在目前的情況下,也能把它用到化學武器的控制板上。“我先隨機搗鼓一下,希望不會切斷不該切的連接。”
杰瑞德俯身在面板上四處查看,身后傳來一聲響亮的嘆息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所知道的下一件事是,一條黑色的觸手滑到他身旁,敲擊控制面板上一個看起來像紅色星號、有杰瑞德拳頭大小的凸起按鈕。
“從那里開始。”貝拉若松收回觸手時,星號亮了起來,“直接切進那個符號的核心。”
杰瑞德把手術刀對準星號正中,“這到底是做什么的?”
“把我倆都炸死,”貝拉若松說,“或者,解除某些關鍵認證指令,允許你干預系統(tǒng)程序。”
杰瑞德按下棍子上的激活器,一道細且明亮的紅光從頂端的紅寶石晶體中躍出,穿透面板上紅色星號的中心。幾秒鐘后,幾縷灰色的煙霧騰起,空氣中彌漫著電線燒焦的刺鼻氣味。
突然,噼里啪啦的火花從他切開的窟窿里蹦出來。一簇火花飛濺到他手掌,他停止切割,拔出手術刀。
“成功了嗎?”他問,甩著手,盡可能緩解燙到的地方。
“沒有,我們都被炸成碎片了。”貝拉若松的三只觸手向上滑動,碰觸著各種控制裝置,啟動了一連串的頻閃燈和音效聲。“順便說一聲,你沒成功。”貝拉若松說,“那個激光手術刀的攻擊并沒有讓化學武器失效。”
“哎喲,謝謝你讓我知道,”杰瑞德有些諷刺地說,“我以為真就這么簡單呢。”
“從現(xiàn)在才算是真正開始,人類。”又有兩條觸手滑過來,加入前三只的行列。五只觸手成扇形散開,飛快地操作著控制板。“現(xiàn)在,準備好鎮(zhèn)靜劑。安全模塊坍塌后,你只有一次機會削弱里面的蜂群思維。”
“它有蜂群思維?”杰瑞德皺起眉,“在導彈控制系統(tǒng)里?”
“那不然呢?化學武器的導彈控制可不是單個大腦能控制的。”在他/她說話的時候,觸手快速地在墻上的面板上滑動,翻轉開關,拍打按鈕,進行著靈巧的、看不見的外星生物的神秘行為。“噔噔!我讓它分散了注意力,你可以用藥了。”
“謝謝。”杰瑞德笑著伸手去拿皮下注射器,“但你就不能再快一點兒嗎?”
沒聽到貝拉若松的回答。杰瑞德轉過身,正好看到他/她向后翻身蜷進他/她的軀殼里,然后側翻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杰瑞德立刻蹲下身,翻出急救箱里的生物掃描卡。他/她的內(nèi)傷越發(fā)惡化。向新形態(tài)的轉變讓貝拉若松體內(nèi)充滿了納森迪人版的腎上腺素,短暫地阻止了崩潰進程,掩蓋了疼痛,但緩沖期已經(jīng)結束。
與此同時,距離導彈發(fā)射的時間越來越近。糟糕的決策和倒霉的情況蜂擁而來,就像當初的卡西隆七號一樣。
“別啊,該死的。”杰瑞德咬緊牙關,抓起量子注射器,輸入藥物代碼,把針插進貝拉若松黑毛覆蓋的下半部軀體。更多的止痛藥涌入他/她的身體。這個配方用于治療二級納森迪人生理反應。
貝拉若松明顯放松下來,但并未持續(xù)多久。片刻之后,他/她開始一連串痙攣,猛烈地掙扎著,銀色的軀殼從他/她的背上剝落,晃悠著倒在一旁。
就在此時,天花板上的艙門傳來一陣敲擊,在地堡里回蕩。先是一聲哐當?shù)呐鲎玻又魂嚬尾粒坪趿硪贿呌腥讼脒M來。
會是海軍陸戰(zhàn)隊雇傭軍嗎?如果是的話,他們可真是選了個營救的好時機。
貝拉若松正在褪去他/她的皮毛和觸手,一些鋸齒狀的紅色東西正粗暴且扭曲地顯出形貌。
“誰啊?”杰瑞德在梯子底下沖上面喊道,“誰在那兒?”
唯一的回應是更多的敲擊和刮擦聲。顯然,他的聲音不能穿透密封艙門的厚重金屬。
“那邊的,安靜點!”他的納森迪同伴的聲音從地堡另一邊傳來,“我腦袋痛死了!渾身都痛!”
杰瑞德轉過身,看見地板上展開了一道細長、猩紅的身影。它的身體就像一捆棍子,上面布滿鋸齒狀的刺,長長的紅色尾巴宛如一條糾纏繁復的鐵絲網(wǎng)。他的臉(他現(xiàn)在完全是男性,帶刺的下體讓性別變得毫無疑問)是三角形的,邊緣像剃刀一樣鋒利。他的眼睛仿佛火舌,嘴里長著歪歪扭扭的黑牙,滲出光亮的焦油。
“那個,貝拉若松,”杰瑞德清了清嗓子,“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稍微好一點,但你沒有幫上忙。”他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燒著,“而我現(xiàn)在叫卡提拉吉卡威諾斯·維托斯迪阿梅迪阿沃。你對此有意見嗎?”
“我只對喊出這個名字有點意見。”杰瑞德勉強笑了笑,“我簡稱你為卡維,怎么樣?”
“不接受。”卡提拉吉卡威諾斯·維托斯迪阿梅迪阿沃猛烈扭動著帶刺的鐵絲尾巴,砸碎了墻上的一塊顯示屏。“我叫你?‘馬上完蛋怎么樣?或者‘極有可能準確預測自己的死法?”
杰瑞德離開艙門和梯子,走向最近的控制組,準備繼續(xù)工作。“你可以隨便選一個叫我,我則繼續(xù)回去工作,阻止成千上萬人在……”他看了看數(shù)字倒計時,“在大概15分鐘后被屠殺。”
“噢,我可太慘了,”卡維說,“沒了這些人類,我們怎么辦才好?像我們的古神那樣活著?”他哼了一聲,尾巴晃得嘎嘎作響。
“我注意到,你們沒有拒絕我們在戰(zhàn)場上的幫助,不是嗎?”
“只是在我們處于低級形態(tài)的時候!”卡維厲聲說,“只有未進化的才會尋求可惡人類的幫助!”
“隨便吧。”杰瑞德拿出激光手術刀,對準一堆按鈕中發(fā)光的那個。
“化學武器。”卡維重重地哼出聲,“如果真發(fā)射了,讓一切完蛋大吉,或許我們還會過得更好一點兒。”
“管不了那么多了。”杰瑞德打開手術刀,在中間的按鈕上切了一個缺口。同時,撞擊艙門的聲音越來越大。海軍陸戰(zhàn)隊會不會來不及營救他和格斯塔塔?
“你弄錯了!”卡維沖過來,在手術刀切割得更深之前,一把搶了過去,“白癡人類,你是一點都不懂嗎?”
這個帶刺的生命體以一種看似隨機的方式,用手術刀劃過多個按鈕,在每個按鈕上打出冒煙的孔洞,接著用激光的紅色光束在控制板和顯示屏上劃拉出一道長長的焦痕。
“你得這么做,人類。”卡維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把手術刀甩過他的肩膀,咔嗒一聲掉落在金屬地板上。
現(xiàn)在距離化學武器發(fā)射還有12分鐘,誰也不知道離卡維進化成最終形態(tài)還有多長時間。
就在這時,無線電發(fā)出一陣噼啪聲,麗塔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朱麗葉特-利馬,請回話。朱麗葉特-利馬,能聽到嗎?”
杰瑞德一把抓過無線電,捏住麥克風按鈕,“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阿爾法-探戈。能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我們以為已經(jīng)失去你了,”麗塔說,“你進入地堡了嗎?”
“我們在里邊,但被困住了!我們通訊這會兒,海軍陸戰(zhàn)隊正在挖我們。”
“那些不是陸戰(zhàn)隊,朱麗葉特-利馬!”
杰瑞德盯住艙門。
“無人機視頻顯示,你所在的位置只有格洛克!”就在她說這話的同時,無線電的小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塊白雪覆蓋的地表圖像,視頻顯示出一群像巨型蜘蛛一樣的玩意兒,竄進了一道豎井。
“我操。”杰瑞德渾身一陣冰冷。
“化學武器的情況如何。朱麗葉特-利馬?”麗塔問。
艙門的敲擊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倒計時越過了10分鐘倒計時的界限。
“相信我,”杰瑞德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話音剛落,卡維就從他手里奪過無線電,扔到地堡另一邊,撞上墻摔了個稀巴爛。
“對于納森迪人的生理結構施加連續(xù)或重復的足量傷害,將迫使受體經(jīng)歷一系列轉變,最終變成一種身體機能強大、極具攻擊性的形態(tài)。這種被稱為格洛克的物種,將自己定位為人類殖民者及其自身物種基礎形態(tài)的兇猛敵人。”
——摘自“戰(zhàn)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tài)突變”《戰(zhàn)士創(chuàng)傷性突變研究》第12期,2205年9月
“我要求你集中注意力,你這個庸醫(yī)!”卡維蜷成一團,咳出一股黑煙和火焰。
生物掃描儀的快速反饋讓杰瑞德清楚地知道,他體內(nèi)的創(chuàng)傷越來越嚴重,這意味著另一次蛻變即將發(fā)生。
一句話,他很快就會成為格洛克大軍的一員。
艙口的敲擊和刮擦聲突然停止——然后被別的什么取代。杰瑞德聽出激光鋸發(fā)出的尖嘯聲響,它正在切開厚重的金屬艙蓋。
他必須做點什么,而且要快。他的死亡幾乎已成定局;如今需要在乎的,只是在被吞噬之前阻止化學武器的發(fā)射,拯救成千上萬條生命。
“呃啊啊啊啊!”卡維發(fā)作起來,踉踉蹌蹌地從他跟前走開,緊緊抓住他那火紅的三角形頭骨,“給我止疼!”
杰瑞德拿起量子皮下注射器,準備為納森迪人注射更強勁的止痛藥,緩解他的痛苦……可他猶豫了。注射器雖被編程設定了針對納森迪人不同形態(tài)的藥物,但如果有他不知道的藥物之間微妙的相互影響怎么辦?
“你還在等什么?”卡維咆哮道,“想讓我變成格洛克殺了你嗎?”
納森迪人沖向注射器,杰瑞德手一抬,他沒有夠著,摔倒在地。與此同時,激光鋸的聲響越來越大,用不了多久,格洛克就會突破艙門涌入地堡。
盡管如此,當納森迪人痛苦地在地上抽搐掙扎時,杰瑞德還是忍住沒有給他注射止痛藥。他滿腦子充斥著卡西隆七號的事,那些曾犯下的錯誤和恐怖的場面一直困擾著他……還有那些形態(tài)的變化……那些他無法跟上的形態(tài)變化……
……以及他以前從未考慮過的可能性。
杰瑞德心里打鼓,有些矛盾。他既高興又后悔——能解決納森迪人問題的辦法或許存在,如果他能早兩年想到,大概能拯救更多雷雅迪斯人的生命。
但這并不容易,也無法保證能成功。徹底失敗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眼下他還有什么可損失的呢?
激光鋸在他頭頂呼嘯,距離化學武器發(fā)射還有五分鐘時,杰瑞德對量子注射器進行了仔細地調整。他深呼一口氣,靠近卡維——他控制不住地顫抖著,抓撓著自己的臉。
“哦,謝謝你,醫(yī)生!謝謝你!”火焰眼淚從納森迪的眼眶里升騰而起,“止住疼痛,醫(yī)生!立刻!”
“收到。”杰瑞德說,盡管他的意圖恰恰相反,“好東西這就來了。”
就這樣,他把注射器插進卡維身體,直擊他重傷部位的中心,泵入合成的化合物。
接著,藥物生效時,他立馬跳開了。
“醫(yī)生?”卡維猛然睜大眼睛,“你對我做了什么,醫(yī)生?疼痛沒有減輕,醫(yī)生!”
“堅持住,挺過去!”杰瑞德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不,醫(yī)生!”他的聲音充滿恐懼,“別這么做!”
隨后,納森迪人劇烈地抽搐,痛苦而可怕地嚎叫起來。他翻滾著身體,不停顫抖,四肢糾纏在一起。帶刺的血肉融化、變黑,成了一團粗糙的、黑黢黢的打結面團。面團像一個裝滿了關節(jié)的袋子,內(nèi)里脈動跳躍著,發(fā)出可怕的振鳴聲,蓋過了激光鋸的嘯叫。
最后,其中一個關節(jié)迸開,彈了出來,延伸成一條長長的、帶刺的肢體。隨后,更多的肢體伸出來,直到總共六條——然后,它們把那團軟乎乎的東西從它們中間的地板上撐起來。這團東西的末端鉆出一顆腦袋,上面布滿了亮晶晶的黑色眼睛。
然后,兩個鋸齒狀的下顎從那顆頭顱中刺出,隨著新生格洛克發(fā)出的兇猛咆哮而咔咔作響。
面對駭人的格洛克,杰瑞德不得不強迫自己壓下恐懼,采取下一步行動。在轉變過程中,他混合好了另一種化合物并儲存在注射器中。等到變形完成,在格洛克適應其新形態(tài)之前,他沖過去,舉起注射器,插進怪物的胸腔。
他捏住激活劑的按鈕,將化合物注射進怪物體內(nèi)。藥物打完的瞬間,他拔掉注射器,身子一蹦,竄向地堡另一端。
格洛克抬起頭,再次咆哮出聲,沖著杰瑞德的方向揮舞它帶刺的黑腿。然后,格洛克往后退了退,又快速地掠過地板,直奔杰瑞德,似乎完全沒受到化合物影響。
杰瑞德飛快跑向出口的梯子,爬了上去。那個巨大的蜘蛛一樣的玩意兒跳過來,一把抓向他腳下的金屬梯子,差一點點夠到他。
杰瑞德又往上爬了幾級,盡可能地遠離它。格洛克的下一次跳躍不如第一跳那么高,第三回就更低了。它的第四次跳躍更是有心無力,幾乎沒蹦起來。
之后,那玩意兒尖叫著,從梯子旁搖搖晃晃地去了地堡深處。
杰瑞德保持警惕,提防著任何一點敵對行為。他順著梯子往下爬,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地堡另一邊,格洛克躺在地板上顫抖,腿瘋狂地抽搐著。
杰瑞德懷著希望,下到地板上。其他的格洛克幾乎快穿過艙門——他賭了一把,認為在下面待一會兒更安全些。
他向它走近幾步,地上的格洛克尖叫起來,瘋狂地痙攣。它的黑肉起了水泡,皺巴巴的;又不停爆裂,隨后變得干癟。它的腿從身上掉落,碎成了灰。
這樣就結束了嗎?難道杰瑞德計算錯了?他的化合物雖然加速了格洛克的變異,他推測可能發(fā)生的額外突變卻沒能觸發(fā)?
他瞥了眼倒計時,發(fā)現(xiàn)化學武器發(fā)射倒計時只剩3分鐘。隨后,他又把目光轉向格洛克,看到它的身體正在發(fā)生一些新的變化。
那塊皺巴巴的灰色菱形身體由內(nèi)而外發(fā)出柔和的光。在杰瑞德的注視下,它慢慢向上漂浮,開始膨脹旋轉。隨著旋轉加速,中間的部分打開了,脹大的菱形變成了一個厚厚的圈,像航海的救生圈。
這個圈從灰色變成蛋黃色,飄動的觸須從周圍露出來。然后它滑到杰瑞德身邊,停在他視線水平處,旋轉、飄動,散發(fā)出淡淡的花香和輕柔的嗡嗡聲。
“你能幫幫我嗎?”杰瑞德指了指控制裝置,“你能阻止化學武器的發(fā)射,救救那些人類嗎?”
圈在那里盤旋了一會兒,越來越亮。接著,它用一種輕快的女聲開始對他說話。
“我是埃德芬,”她告訴他,“如果你為傷害我而道歉,那我就幫你。”
“對不起,我弄痛你了。”杰瑞德說,“傷害你并不令我開心。”
埃德芬默默的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可以接受。”她最后說,接著便飛向控制臺,開始工作。
她在各控制板間來回穿梭,觸須在上方晃動著進行調整。顏色變化著,顯示器也在變換,操縱音響起。閃爍的紅燈照亮了整座地堡,震耳欲聾的警報聲響了三次……然后,一切都停下了。控制臺上的每盞燈和每臺顯示器都同時關閉——包括倒計時,只剩下不到一分鐘。
最后,地堡的紅光也熄滅了,整片地方陷入黑暗。埃德芬散發(fā)的光芒是整個地下空間唯一的照明。
她飄到淚如泉涌的杰瑞德身邊。激光鋸仍在切割艙門,格洛克很快就會發(fā)動進攻,但他知道,至少自己做對了。
給卡提拉吉卡威諾斯注射高劑量的疼痛誘導劑而不是止痛藥,加劇了他的身體創(chuàng)傷,導致他變成格洛克。再給格洛克注射一次疼痛誘導劑是同樣的效果。據(jù)杰瑞德所知,格洛克可能是納迪森人的最終形態(tài)。但他敢打賭,在適當?shù)臈l件下,通過醫(yī)學手段或許能誘導出另一種變形的可能。
他賭對了。
“謝謝你,”他告訴她,“謝謝你阻止了發(fā)射,拯救了我們?nèi)祟悺!?/p>
“這是我能為好朋友做的最起碼的事。”她告訴他。
“我真希望我?guī)啄昵熬湍芟氲竭@點,”杰瑞德說,“或許我就能加速其他人的變異,也許我還能救他們一命。”
“或者說,正因為失去了他們,你才能想到拯救我的方法,”埃德芬說,“還有格斯塔塔的人民。或許這些犧牲是必要的。”
就在此時,激光鋸的聲音停止,艙門四分五裂,門戶大開。艙門掉落在梯子底部發(fā)出金屬的碰撞聲。
“我想,這就是永別了,”杰瑞德笑著說,“格洛克來了。”
“冷靜點,醫(yī)生。”埃德芬說,“相信我,我太清楚這些玩意兒的行為了。再說了,我可是榮譽醫(yī)療兵,不是嗎?”
“榮耀個屁,”杰瑞德說,“在我看來,你是一名完全成熟的海軍陸戰(zhàn)隊軍醫(yī),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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