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鴻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愛穿布鞋,而父親與別人不同的是,他一生都喜愛穿布鞋,并且就喜歡穿母親做的布鞋。前些年,母親身體硬朗時,父親穿的布鞋都是母親親手做的。我清楚記得,母親為父親做布鞋一直做到六十五歲,直到手扎不進針,拉線拉不動后才罷手。
母親是二十三歲時嫁給父親的。自結婚就開始為父親做布鞋,足足做了四十余年。用了多少布,多少線,用壞了多少針,扎破了多少次手,又熬了多少次夜,別人無法計算,只有父親心里清楚。一雙雙布鞋浸潤了母親多少心血與汗水,融入了多少情,也只有父親知道。可是由于嘴拙,多年來父親從未對母親有過深情的表達,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感激存放在心中,行動在平時對母親細心地照顧上。菜自己上街買,飯自己下廚做,從不讓母親動手。母親過了七十歲以后,身體較差,患了多種小疾病,每天藥片不斷,父親就忙于倒水遞藥,不離左右。每每這時,母親就道:“虧你老東西還有良心!”而嘴拙的父親聽了就咧嘴笑笑。不過,父親要么不說,偶爾說了話也挺精彩的,“欠人錢都要還,欠你情還能不還?”“你為我做了那么多雙布鞋吃的苦可多了去啦!”
是啊,手工制作布鞋是相當辛苦的,通常不下五道工序。
第一道工序:糊鞋骨子。這項活計適合在溫度高的晴天完成。母親將家里破得不能再穿的舊衣服拆成塊,洗凈,然后在木桌面上用自制的糨糊層層粘貼,待貼至五六層后放在太陽下暴曬,曬干后取下,放在通風處保存。
第二道工序:剪鞋樣子。鞋樣子分鞋幫、鞋底兩種,鞋樣子是制作鞋底、鞋幫的模板,一般用硬紙板做成。母親制作鞋樣子是個高手,不用拿尺量你腳,只需看上兩眼,就能準確地算出你腳的長短寬窄。然后,剪幾下剪子一雙標準的鞋樣子就出來了。母親除了眼力好手快,而且善于設計,制作出來的鞋樣子美觀大方。村里大嬸大娘以及一些小媳婦們均喜愛母親設計制作的鞋樣子,幾乎都找母親幫過忙,而母親總是有求必應,從不推辭。
第三道工序:捻線。做鞋子需要線,要自己捻。商店里雖有賣的,但要線票才能買到。那時候家里用線的地方特別多,上面發的線票根本不夠用。做鞋幫要用細線,納鞋底要用粗線,一雙鞋子做成功得要不少線呢!沒線票買成品,那就自己動手捻。準備一個木質、骨質或鐵質的圓陀,中間鉆上孔,安上圓筷子,筷子頂端刻一個凹槽,將棉花一端捻成細線,拴在筷子凹槽上,然后左手握住棉團,右手輕輕地捻轉筷子,使線陀順時針方向轉動。待線陀轉動后,母親用大拇指和食指兩根指頭互相擰棉花,兩手交替扯長棉線條使其變成棉紗,隨著線陀不停轉動,棉紗漸漸變緊繼而成了棉線。
第四道工序:納鞋底做鞋幫。依照腳型尺寸做好“底樣”和“面樣”,拿針線固定在做好的“底樣”和“面樣”上,再依樣畫葫蘆剪裁,用白洋布蒙在做鞋底的“鞋骨子”上,疊加四五層,再用粗棉線反復穿插勒緊,謂之“納鞋底”。做父親一雙鞋,母親需要納上一萬多針。納好鞋底接下來做鞋幫子,做鞋幫子較之納鞋底輕松了許多,黑面白里兩層布,邊口、中間、下腳縫合牢便成。
第五道工序:上鞋子。母親將制作好的鞋幫和鞋底相扣在一起進行縫合。上鞋子這道工序十分關鍵,鞋子是否完全合腳舒適,就看上鞋人的功夫怎樣。母親上鞋子技術也是不錯的。鞋幫與鞋底總是相扣得自然貼切,而且針腳細密成路不跑偏,上出來的鞋子看著順眼穿著合腳!
鞋子合腳,心里自然舒心。那時生活雖很艱難,卻從未見父親有過愁眉苦臉的情形,每天總是臉帶笑意,似和煦麗陽,溫暖著家人!究其根由,想必都是母親手工布鞋帶來的良好效應!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眼,母親到了六十五歲,由于年輕時吃了較多苦,身體狀況較差,再做鞋子納鞋底時,針也扎不進線也拉不出。大概就是從那一年起,父親就不再有新布鞋穿了,只好把以前穿過的沒舍得扔的一些舊布鞋重新翻出來再穿。對此,父親雖有些遺憾,卻也無奈。
這時,我們做兒女的就笑著對父親言道:“如今誰還手工制作布鞋啊,愛穿店里就有賣的,老北京牌的,品種繁多,式樣美觀。”言過之后,我們便立馬去店里幫父親買上兩雙。元寶口燈芯絨面料,止滑軟底,做工很精致,式樣美觀大方。我們本以為父親會特別喜歡,可是父親只穿了一二天就脫下丟到一邊去了,又穿上母親手工做的已經破舊不堪的布鞋。問父親緣何如此,他淡然道:“你們買的布鞋看上去雖然不錯,但穿上腳感覺就是沒你媽手工做的鞋穿著舒服。”
父親說這話時語氣聽起來雖平淡,但我體會得出父親心里有些許失落與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