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針線匾

方克毅

媽媽走了，但她留下一個針線匾。

這個針線匾是柳條編的，圓圓的直徑約五十厘米，用桐油刷過后變得黃澄澄、光亮亮的，捧在手上硬邦邦的，里面放著針頭線腦、剪刀、尺子、頂針、老花鏡和一卷卷布條。

這是媽媽的心愛之物，是出嫁時外婆送的，幾十年來一直陪伴在媽媽身邊，度過一生。

媽媽的針線活在村里是數一數二的，十二歲開始就跟著外婆學補衣服，到了十六歲，學會了做新衣、做鞋子，做出來的針線活，沒有一個不佩服。

那時，一件衣服要給幾個孩子穿，“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是老三”。衣服不穿五六年是不會扔的。不會做針線活的婦女被稱為“懶針惰線”的女人，被人瞧不起，如果衣服穿壞了隨意補補不僅難看，也不耐穿，勉強穿也不成樣子。媽媽和父親結婚后，家里經濟條件不好，孩子又多，過日子要精打細算，衣服要穿更長時間，發現衣服破了需要立刻脫掉，因為繼續穿豁口會越來越大。晚上在油燈下，媽媽拿出針線匾，打開布卷，挑上合適的布，照著破口的大小，剪上一塊布反復比畫著，把布頭的四邊向內折好，一針一線地縫起來。她補的補丁，方方正正、平平整整，針腳勻稱，猛一看根本看不出是補丁，我們穿出去沒有不夸獎的，細心的婦女發現，總會招呼我們停下欣賞一會兒，不由得發出“這個針線活做得真好”的贊嘆。

媽媽不僅會補衣服，還會做新衣，她常說讓裁縫做兩件衣服的工錢可以再做一件新衣，因此，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她親手縫的。她做的新衣，長短合適、不肥不瘦、特別合身，和裁縫做的差不多。哥哥要外出工作，從小到大還沒有離開過家，去千里之遙的外地，做母親的實在舍不得，但孩子的前途不能耽擱，她暗暗流淚多次，為了孩子的體面得給其做一套新衣，于是扯上布在燈下縫新衣，我們一覺醒來，只見媽媽還坐在那里，一針一針地縫著，不時地從針線匾里拿出尺子比畫著，用剪刀修理著，十分認真。傷心的淚水掛在兩腮，哥哥見了也禁不住流淚，走下床來不禁念起古老的詩歌：“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媽媽趕緊擦掉眼淚，抬起頭笑著說：“孩子在家千日好，出門處處難，媽不在身邊，要多多注意身體不要受寒涼。”“媽，知道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會做到的，您該休息了！”哥哥走的那天早上，媽媽拿出新衣給他換上，不大不小正合身，他高興極了。

衣服穿時間久了布就會爛掉，媽媽舍不得扔掉，把它撕成一塊一塊的，打好糨糊一層一層地貼在門板上，放在太陽下曬。待曬干了，就變成了一塊硬硬的“轂子”，這是做鞋底最好的材料。

只要有空媽媽就在納鞋底，全家老小七八口人，做鞋子的任務自然落在她的頭上，她納的鞋底針腳整齊密密麻麻，無論橫、豎、斜都能連成一條直線，硬邦邦的，難怪皮匠師傅夸獎：“方圓幾十里找不出第二個有這么好針線的婦女！”穿著媽媽做的鞋，走路穩當，跑起來比一般孩子快，因為鞋子舒服、合腳、耐穿，我們一直穿到長大成人。

媽媽不僅針線好，繡花也是她的特長。那時奶奶經常夸獎：“我家媳婦繡的花就和她本人一樣漂亮。”我曾經看到過年輕時媽媽給爸爸繡的手絹，潔白的蠶絲布面上，盛開著一朵牡丹，紅紅的花瓣，金色的花蕊，綠色的葉子如同一朵真花，似乎聞到香味，兩只蝴蝶翩翩起舞，好似永遠相隨相伴的情侶。五彩繽紛的畫面，體現了繡花人的手藝爐火純青。

孩提時代穿的鞋頭上，都有媽媽的繡花，男孩兒是幾根寬寬的青草葉，女孩兒是兩朵小花，畫面簡潔流暢，叫人看了就很舒心。

等我們長大成人有了孩子，媽媽已進入耄耋之年，可是老人家沒有忘掉她繡花的本行，沒事便捧出針線匾，戴上老花鏡在太陽下，為孫子們描花繡朵，盡管孩子們不感興趣，可是老人十分執著，繡好一幅，嘴里念叨著：“這是大孫子的，這是二孫子的，這是孫女的……”

時光流逝，又過去了幾十年，媽媽早已離開人世，我也進入古稀之年，但是針線匾依然保存著，這個古董與現代用具確實不相配，但是我舍不得扔掉，看到它就會想起媽媽，老人的音容笑貌就會出現在眼前，我要永遠保存它。

愿媽媽在天堂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