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郎付健：用一根纖細的針，繡出一條電商路

蒼耳 郭子睿

在古詩詞中，“繡花針”常被賦予柔弱的女子意象，那些拿著繡花針的女子，只能以刺繡排遣漫長的孤獨時光。父輩們認為男孩子學繡花沒出息，付健卻有自己的想法，“以性別去區(qū)分職業(yè)，本身就是一種歧視。不管什么行業(yè)，只要用心做，男孩子一樣可以做得很出色。”

姑蘇刺繡郎

這些年，非遺傳承人付健被大家追問的最多的就是，“男繡娘？男人也可以做繡娘嗎？”

最開始，付健會仔細回答，“男性叫繡郎，以前很多男性從事這個行業(yè)，龍袍也是繡郎繡的。”如今回答多了，他會拿出自己刺繡的視頻反問，“為什么男人不能刺繡？”

他會拿出自己的抖音視頻發(fā)給對方。視頻里，白色半透明的蠶絲布料被緊緊地固定在繃子上，隨后付健用手指一捻，絲線就被他劈成了比發(fā)絲還細的幾股，穿針引線之后，付健的手飛快地沿著畫上的圖案飛舞，留下密密麻麻的針腳。幾經(jīng)日夜更迭，栩栩如生的雙面繡就此完成。

“為什么一定要女人才能從事刺繡呢？”付健不明白。

對87年出生的付健來說，刺繡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出生于揚州市魯垛鎮(zhèn)的刺繡世家，自記事起，他就在繡坊呆著了，每天接觸最多的就是絲線和繡花針。付健喜歡趴在一旁看父母和繡娘們在繡架上分絲劈線、隨后那些絲線在繡娘巧手里從錯落有致的針法變成精巧的圖案。

付健覺察到刺繡的“美”。

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付健四歲那年，便拿起了繡針，可以完成一些簡單的草鳥魚蟲圖案，

但四歲會刺繡的天賦，在付健父母看來卻是一件“麻煩”事——他們兩一輩子都在做刺繡、后來開了一個繡莊，刺繡這個行業(yè)賺錢少，加上周圍人“男孩子做刺繡沒出息”的異樣眼光，操勞半生的父母不希望兒子做刺繡。

為此，每當父母看到付健在繡坊里盯著針線看時，總會讓他去做一些體力活，分散他注意力。

直到付健12歲那年，手繪的素描畫在揚州市青少年繪畫大賽中獲得一等獎，父母才認真思考，“要不然就隨孩子去？”畢竟擅繡者多擅畫，皆明畫理，加上付健對刺繡的熱愛，總是在工架旁邊徘徊，和繡娘商量如何繡更生動的作品。

意識到兒子的熱愛和天賦之后，媽媽默許了付健拿針。

大學時，付健來到北京，學習工業(yè)設計專業(yè)，他打算將刺繡和設計結合，更好地發(fā)揚刺繡文化，但他發(fā)現(xiàn)有著悠久歷史的刺繡，因為缺乏傳承，知名度和市場遠不如書法、玉石。

就連他花費了許久時間、繡出的20多件2米多長的作品，也因自己是“無名小卒"、刺繡文化小眾，而被人壓價打包收購。

付健感受到，行業(yè)沒有名氣，難以發(fā)展下去。

也是那時，付健下定決心，要投身自己熱愛的刺繡行業(yè)，并讓刺繡再度成為大眾消費品，走進千家萬戶，此后他參加了許多比賽，斬獲了不少佳績。

彼時他堅信，只要鉆研刺繡技藝，就可以讓大家明白刺繡價值的。

直到畢業(yè)后，準備大干一場的付健，才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刺繡與電商的碰撞

回到家鄉(xiāng)的付健，繼承了家里的繡坊，這才意識到父母當初為什么勸阻自己從事這個行業(yè)。

此時的付健已獲得了多個刺繡行業(yè)的獎項，在揚州創(chuàng)辦了蘇域刺繡研究所，并將自己擅長的亂針繡技法結合蘇州雙面繡技法，獨創(chuàng)了“雙面亂針繡”和“速寫繡”，利用課余時間，通過網(wǎng)絡視頻給繡女們傳授技藝，屬于“行業(yè)名人”了，可他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并沒有多順暢。

首先是缺人。蘇域曾經(jīng)是刺繡紡織業(yè)的中心，還留下過“纖纖玉手巧輕柔，六彩交相絲線游”的詩句來形容繡娘技藝精湛。

這個技藝精湛背后，是繡娘們花費多年刻苦鉆研的技藝。

刺繡這門技藝培養(yǎng)人才的周期太長，動輒需要用數(shù)年的時間才能制作一個作品、賣出去后才有收入，有了更多職業(yè)選擇的年輕人不愿意吃苦從事這行了。

另一方面，機繡發(fā)展迅速，且全部采用名家手法打板，品質(zhì)好、產(chǎn)量大又價格低，極大地擠壓了手工藝人的空間。手工刺繡依賴于線下單一的渠道和推廣，層層流轉才能到消費者手中，制作周期長、價格貴，需求極大減少，不少老繡娘紛紛轉行。

繡娘的缺失使得大量繡坊關門、轉行。

盡管這時候的付健鉆研技法，獲得了不少行業(yè)獎項，他鉆研的亂針雙面三異繡，還獲得了國家發(fā)明專利。但是在趨勢的沖擊下，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力，他意識到，光靠自己鉆研蘇繡技術不夠，必須要讓這個文化有所創(chuàng)新，讓更多人知道，才能保護這個文化。

“不然關注的人都沒有了，談什么文化呢？”

恰好這個時候，同付健有合作的同行告訴他，自己將他刺繡的短視頻發(fā)布在網(wǎng)上，有許多人觀看并表示對刺繡好奇，渴望多推出一些刺繡短視頻的時候，付健意識到，“機會來了。”

他開始在抖音電商平臺上分享自己做刺繡的背后故事，給大家普及刺繡知識。

分享之前，付健有些擔憂，他不知道用戶是否會花時間去看一個男人繡花，只能不斷給自己打氣，“能有一小部分人關注到蘇繡就夠了。”

但沒想到，他在抖音收獲了31萬粉絲，獲贊超過400萬。

在付健發(fā)布自己刺繡視頻之后，他收到許多“男人也能刺繡？”的詢問，更多的是鼓勵，催促他“多發(fā)一些作品”。

這些鼓勵和催促讓付健感受到驚喜，他沒想到天南海北這么多人喜歡刺繡，同時他還感到莫大的成就感。在以往歲月里，手藝人都只能在一角默默創(chuàng)作、打磨自己的作品，沒有人關注他們，也很少有機會分享自己打造出作品的片刻喜悅。

抖音短視頻不僅記錄了手工藝人的創(chuàng)作過程，也賦予了手工作品感情，賦予了文化溫度。

商業(yè)，是對文化的保護

直播后不久，就有許多人通過抖音給付健留言，尋求購買方式，也正是如此，付健打算嘗試通過抖音電商售賣繡品。

最開始，付健將簡單的繡品放在櫥窗上賣，沒想到幾十個產(chǎn)品被銷售一空，甚至還要從其他的繡坊調(diào)貨，而那些訂單來自天南海北——在以往，付健的繡坊從未將東西賣到那些地方去。

緊接著，付健嘗試抖音電商直播的功能，進行大幅繡品的售賣。在第一次開播之前，付健有些擔憂，畢竟大幅的手工繡品動輒數(shù)萬元，算是奢侈品了，以往大家都要去見面交易，“真的會有人在直播間購買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開播沒多久，就有人直接在直播間里購買了標價幾萬元的繡品，“還不是一單”，緊接著還有許多看過他直播、對蘇繡感興趣的人專程趕到揚州找付健求購。

除此之外，在和同行的交流中，付健還了解到有些同行直播一天就能賣出幾十萬的繡品，這相當于傳統(tǒng)繡坊一個月的銷售額——抖音電商帶來的訂單增長，遠超付健的想象。

抖音電商帶來的變化，除了體現(xiàn)在銷量上，也體現(xiàn)在其他的方面。

最先變化的是，“繡娘們開始回繡坊了”。在解決了繡品的銷售難題后，不少有功底的繡娘們開始重回刺繡行業(yè)，僅付健的繡莊中，就有二十多名轉行又回到老本行的繡娘。

每當看著那些繡娘伏案操作時，付健又似乎看到了曾經(jīng)刺繡的輝煌時期，他總是想起曾經(jīng)刺繡技藝順著絲綢之路，漂洋過海給歐洲人帶去中式美學的震撼。

此外，付健的作品依托于網(wǎng)絡的傳播，刺繡不再是個小眾的文化，蘇域繡也從江南朝著玉門關、朝著關東、朝著西南、甚至朝著海外那些更廣袤的地域擴散而去。

還有許多觀看過付健作品的粉絲不遠萬里，專程來到揚州找付健，想要親身體會蘇繡的魅力，他們在付健的指導下，將線分成幾股，順著布上描繪的圖案走向，一針一線地縫合。

可以說，傳統(tǒng)的刺繡文化，開始重放光彩。

另一方面，在付健的感召下，有更多蘇繡手藝人，在網(wǎng)上分享技術，以往“不外傳”的技藝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相互碰撞、彼此交融，并誕生了許多創(chuàng)新產(chǎn)品。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刺繡對于付健而言，是融進生命里的工作。能為自己喜歡的事業(yè)奮斗一生，他覺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