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芳
為滿足普通高中語文課程多樣化和選擇性的需要,語文課程資源形式逐漸呈現出多樣性。它可以是紙質的文本,如傳統意義上的圖書報刊等,也可以是廣播、影視等聲音、動畫或視頻。而跨媒介閱讀可以使學生在比較鑒賞中體會不同媒介的表現形式、審美特點及藝術效果。在不同學習載體的互通互融中開闊視野,達到利用多種資源靈活、深入解讀作品的目的。《百合花》的電影和小說都非常經典、成功,可供學生進行多方位的敘事“對讀”,在跨媒介閱讀、品鑒基礎上思辨探究小說在細節點染和選材構思上的藝術特色和審美效果。
一、認知媒介屬性,提升媒介素養
新課標要求語文教學要以任務為核心,突出真實情境下的語文自主實踐活動。王寧先生把這個真實的情境概括為:從所思所想出發,以能思能想啟迪,向應思應想前進。筆者認為,課堂活動的設計應基于教學內容,從學生的生活經驗出發,創設真實的情境,來促進深度學習。為此,首先讓學生觀看電影《百合花》和閱讀小說《百合花》,然后設置以下學習任務來引導他們初步認知電影和小說不同的媒介特點,在此基礎上總結出它們各自的媒介屬性,以此提升學生的媒介素養,為《百合花》電影和小說的比較鑒賞提供理論支撐點。
任務一,感知:電影《百合花》中打動你的一個畫面(鏡頭、一瞬間)是什么?是什么打動了你?小說《百合花》中讓你回味無窮的地方在哪里?是什么讓你回味無窮?試著從你最有感觸的一點出發,與小組同學交流。
學生的答案呈現開放式,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通過此任務驅動喚醒他們對于電影和小說最感性、最直接的審美體驗。其中被提及較多的電影要素有:震撼的場景、精彩的配樂、經典的臺詞、演員的表演等;小說要素則是:鮮明的人物形象、生動的細節、清新的語言風格等。
在此基礎上筆者引導學生打開思路,從傳播載體、感官渠道、審美效果等方面總結出電影與小說不同的媒介屬性。即前者以音響、畫面、色彩、演員的表演等為媒介,在銀幕上創造直觀感性的藝術形象和意境,從視覺、聽覺上全方位沖擊、打動觀眾,帶來豐富的視聽盛宴,屬于聲光影的藝術;后者則依托抽象的語言文字,通過塑造人物、展開情節來吸引讀者想象、思考,又因文字的概括與抽象,象征與隱喻的特點,小說往往豐富而雋永,能吸引人一讀再讀。如安德烈·勒文孫所云:在電影里,人們從形象中獲得思想;在文學里,人們從思想中獲得形象。
由此不難發現,電影和小說因其媒介屬性的不同有著各自不同的詮釋方式,具有不同的審美效果。這為下面思辨小說《百合花》的藝術特點和效果提供了媒介立場支撐。
二、對讀敘事內容,品鑒細節點染
任務二,品鑒:由小說敘事到電影敘事,增添了哪些情節內容?有何審美效果?小說又是采取何種方式展現藝術效果的?
仔細對讀電影和小說的敘事內容后,不難發現,電影主要增添了如下內容:片頭“我”捧著百合花去墓地祭奠通訊員;通訊員拿樹枝拉我過河;通訊員家鄉的翠鳥、山歌;通訊員與老百姓的孩子愉快相處,建立了感情;通訊員第一次借被子時的誤會;通訊員還被子時與新媳婦的推讓;戰爭前夜“我”和“新媳婦”的談心;通訊員犧牲時的場景。
這些對原著的再創造讓電影產生了不一樣的審美效果。比如影片結尾對通訊員犧牲場景的再現,充分體現出電影這種媒介手段的豐富多樣。在劇中,通訊員在眾人慌亂、不知所措時把手榴彈扔進了井里,化解了危機,正當人們松一口氣時,他中了冷槍倒地犧牲。從擔架隊員急促的腳步聲,遠處的槍炮聲,手榴彈巨大的爆炸聲,到最后刺耳的冷槍聲,以及通訊員緩緩轉身倒地的動作,構成了一段流暢、完整的電影敘事,帶給觀眾一種強烈的情感沖擊,由此賦予影片更豐富的結構張力。以下是小說有關通訊員犧牲的敘事:“這都是為了我們……”那個擔架員負罪地說道,“我們十多副擔架擠在一個小巷子里,準備往前運動,這位同志走在我們后面,可誰知道反動派不知從哪個屋頂上撂下顆手榴彈來,手榴彈就在我們人縫里冒著煙亂轉,這時這位同志叫我們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撲在那個東西上了……”這一段文筆洗練,但通過“就在我們人縫里冒著煙亂轉”這一細節刻畫出了當時的緊張場面。“人縫”,表明沒有一絲退路和疏散人員的空間可能,“冒著煙亂轉”表明爆炸、生死就在那一剎那,不留一點思考權衡的時間,暗示接下來人物的所為都是出于本能的反應。通訊員“叫我們快趴下”“一下撲在”的細節描寫,寥寥數字,使得一個在生死關頭,冷靜,毫不畏懼,擁有舍身忘我犧牲精神的戰士形象得以完美呈現。無須電影中的附加情節,聲光影的濃墨重彩,小說只是通過擔架隊員的側面講述,短短文字一筆帶過,其間輔以細節點染,四兩撥千斤,同樣帶給人強烈的情感沖擊,取得了非凡的藝術效果。此處可以說是簡而勝繁,小說細節點染刻畫的效果通過這一跨媒介的敘事對讀,讓我們有了更鮮明的體悟。
另外,小說中一些細節重復出現,形成前后呼應,使人物形象在不時的細節點染中逐漸鮮明。如通訊員槍筒里的裝飾出現了兩次,體現了他熱愛生活,樂觀,充滿生活情趣;他衣服上的破洞出現了三次,在每次不同的情境中或體現可愛、靦腆的性格或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關心、人性之美;通訊員給我開飯的兩個饅頭出現了兩次,它體現了對戰友的關心和體貼,突出了美好的心靈;新媳婦繡有百合花圖案的被子重復出現,則象征了善良、美好的人性,人與人之間純潔的情感,也正是本文的主題。可見,細節點染,穿插在整個故事的發展過程中,自然,層次分明,在反復中有變化,使敘事靈活而緊湊,生動地展現了人性之美,通訊員的人物形象也就鮮明地躍然紙上。茅盾在《談最近的短篇小說》一文中贊賞“它是結構謹嚴,沒有閑筆的短篇小說”“它的人物描寫也有特點,是由淡而濃,好比一個人迎面而來,愈近愈看得清,最后,不但讓我們看清了他的外形,也看到了他的內心”。這說的正是細節點染的效果。
三、深入研讀文本,思辨選材構思
任務三,思辨:將電影中增添的精彩情節、元素加入小說中,會使小說錦上添花嗎?為什么?小說相對有限的選材是如何實現藝術效果的?
從一篇六千多字的短篇小說到一部近60分鐘的電影,勢必要在原有基礎上進行再創造。除了上述通訊員犧牲的經典情節外,在電影敘事中,還有通訊員拿樹枝拉我過河、通訊員與孩子的愉快相處、第一次借被子時的誤會、還被子時的推讓等多處對小說情節的再創造,這一切使得小說中那個羞澀、靦腆、拘謹、木訥、樸實、善良的通訊員形象得以更直觀、鮮活、完整地呈現。而通訊員家鄉的翠鳥、家鄉的山歌,包括片中的主題曲《百合花》的出現,則充分體現了音樂效果的運用,或用安寧的鄉下生活反襯了戰爭的殘酷,或用詞曲旋律直接點明作品的主題。在此時,筆者引導學生進行思辨:小說中也加入這些情節,再把歌詞一一呈現,錦上添花地表現人物和主題,會不會更好?
歐陽文彬評價小說《百合花》:“由于藝術構思精巧,剪裁組織嚴密,能把平凡的事件處理得枝葉扶疏,燦然可觀。”“扶疏”的意思是:枝葉茂盛,高低疏密有致。“疏密有致”,道出了小說的選材剪輯。如果“密”指的是上文細膩而有層次的細節點染,那么“疏”就是指一筆帶過,輕描淡寫的部分,即戰爭。小說虛寫戰爭,將其淡化為故事背景,避開了波瀾壯闊的戰爭場面,沒有寫硝煙彌漫的前線,而是選擇去探索戰爭中普通人的內心世界,以此來反映生活的本真美和人情美。茹志鵑說:“戰爭使人不能有長談的機會,但是戰爭卻能使人深交。有時僅幾十分鐘,幾分鐘,甚至只來得及瞥一眼,便一閃而過,然而人與人之間,就在這個一剎那里,便能夠肝膽相照,生死與共。”這也正是這部小說的主題,作者通過這別具一格的選材來實現這藝術效果。在小說中,不僅是通訊員,“我”,新媳婦,還有村干部,幫忙打水、燒鍋做零活的婦女,都體現了百合花一樣純潔的人性美。
輕描淡寫之外更甚,作者用了留白的藝術,有些素材直接舍棄。如小說中對通訊員第一次借被子時和新媳婦的誤會、沖突就沒有交代。只是寫了當我借被回來,看見通訊員兩手還是空空的,問他原因,他說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至于到底為什么這么說,沒有再說下去。西方文學理論中的接受理論認為:文學作品的文本是一種“召喚結構”,存在許多意義空白,期待著讀者自己去填補。第一次借被的留白正是“意義空白”,勾連上下語境,讀者完全可以串聯起來,并不妨礙情節的展開。根據以下細節:“好像忍了一肚子笑料沒笑完。”“我剛才也是說的這幾句話,她就是不聽,你看怪吧。”“被子一拿出來,我方才明白她剛才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這原來是一條里外全新的花被子。”“她好像故意氣通訊員。”讀者可以再創造這一場誤會。留白使讀者可以參與進來和文本互動,只要合情合理,符合人物形象,就能進行填補。所以,小說雖沒有電影這一生動有趣的補白(電影中因通訊員見了女性害羞,木訥,不善表達,讓新媳婦聽成了是通訊員自己夜里怕冷,要用被子),但精彩不減,反而更能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構建了一個更開放的場景空間。同時,小說中作者選擇把筆墨用在“我”和通訊員返回去重借被子這一情節上,選擇在此時讓年輕媳婦第一次出場,從而順理成章地從“我”的視角去描寫她的外貌、神態、動作,顯得更加細致與合理,也顯出了“我”的成熟與工作能力。而通訊員害羞靦腆,自然不可能觀察得如此細致。這一舍一取之間,對于素材的剪輯,選材的角度與構思可謂是絕妙。
所以,小說雖沒有那么多體現通訊員性格的情節,也沒有電影主題曲(百合花,百合花,綠叢中潔白無瑕。靜靜山谷里,深深把根扎。百合花,百合花,盛開在原野山涯。默默迎曙光,甘把幽香灑)那樣明確地歌頌人情美,但通過精妙的選材角度,素材的剪輯,疏密的處理,人物和主題都得以恰如其分地展現,自有一番含蓄雋永的韻味。錦上添花并不會更出彩。
李安說:電影是落實的藝術,很多云淡風輕的東西必須翻江倒海地去做。而“小說則追求言外之意,韻外之致,景外之景,象外之象,具有審美的無限延展性。正是媒介的差異形成了它們各自的長處”。我們在這一場跨媒介閱讀與品鑒的真實情境中體會到了小說《百合花》細節點染的藝術,選材構思的別具一格;也認識到跨媒介閱讀其實是在構建開放、多樣的語文課程,將各種不同媒介的資源進行有機整合,在層層思辨性的追問中讓閱讀走向縱深,在不同的分析質疑中提升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
作者簡介:江蘇省常熟市中學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