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欣
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技術創新是推動經濟增長的動力源泉。當前以4G/5G、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新興技術不斷取得突破,為我國經濟發展帶來了新的挑戰和機遇。長期以來,我國堅持創新在國家發展全局中的重要地位,從黨的十八大提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到“十四五”規劃中強調加快建設科技強國,都充分體現了對科技自立自強的重視和決心。與此同時,我國研發投入總量和增速不斷上升,2020 年全國共投入24393.1 億元作為研究與實驗發展經費,對比上年增長10.2%。但與其他國家橫向對比,我國企業的研發投入力度和研發能力仍稍顯落后。根據《2020 年歐盟工業研發投資排名》,我國企業的研發投入力度略低于歐盟和美國,僅華為、阿里和騰訊三家企業進入全球企業研發投入榜單前50 名。自主創新能力不強、關鍵核心技術領域尚未完全突破等短板嚴重制約了我國企業的長久發展。
稅收優惠政策形式多樣且不會對研發創新活動的具體形式及內容進行過多干預,因此得到廣泛實踐。近年來我國持續完善各類稅收優惠政策,有效引導各類創新資源向企業聚集,“十三五”期間我國鼓勵科技創新的稅收減免金額年均增長率為28.5%,5 年累積減稅金額2.54 萬億元人民幣。隨著我國稅制體系的不斷完善,研發稅收優惠政策體系也在與時俱進。實踐過程中,以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為代表的稅收激勵能否對企業研發投入產生促進作用以及相應的影響因素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一方面,考慮到稅收優惠政策在多方面的相對優勢(OECD,2014),越來越多國家采用對研發創新投入實施稅收優惠政策的方法來鼓勵企業加大創新投入力度。大多數實證研究肯定了這類稅收激勵政策的效果(Mazzucato 和Semieniuk,2017;Guceri 和Liu,2019;Bloom 等,2019;Hall 等,2021),但激勵效應在不同類型企業中有比較明顯的差異。有研究指出,研發支持政策在研發強度較低的地區有更高的凈效應,科技創新最先進地區的受支持實體和不受支持實體之間效果差異非常?。↘větoň 和Horák,2018)。同時,研發稅收激勵因為小規模企業通過研發稅收優惠達成避稅目的的可能性較小,而對其支持作用更強(Bronzini 和Piselli,2016;Sterlacchini 和Venturini,2019)。企業的研發傾向也是重要影響因素,在具有較高研發導向行業中的企業通常也具有較高研發傾向來應用研發財政激勵計劃,并且具有較強的投入和產出附加效應(Freitas 等,2017)。同時,制度環境和其他政策支持可以與稅收政策產生協同。胡凱等(2018)研究發現,研發稅收激勵對企業的研發支出產生了顯著的擠入效應,并與制度環境之間存在互補性。崔杰等(2018)發現稅收優惠政策能夠對銀行信貸和風險投資產生并傳遞積極信號,在吸引風險投資方面表現出一定的優勢。
另一方面,部分學者對稅收優惠政策是否能夠刺激企業研發投入持懷疑態度。有研究指出,政府通過釋放積極信號推動技術變革或出臺可推動解決研發經費融資約束問題的國內政策可能比傳統的稅收激勵政策更有效(Thomson,2010;Brown 等,2017)。Cano-Kollmann 等(2017)發現,以稅收抵免為代表的貨幣性鼓勵研發政策對該政策實施前有過研發經歷企業的影響為負。比如,過去有過成功研發經歷的企業已經累積了一定資源,此時研發投入在企業資本結構中就會發揮非債務性稅盾的作用,企業就更容易利用稅收優惠政策達到避稅的目的(王亮亮和王躍堂,2015)。李維安等(2016)還提到,強制度性環境中的企業可能通過主動迎合外部要求而非提升內部效率獲得回報,因而稅收優惠極有可能被企業視作稅收籌劃工具。未來稅務機關應加強對企業出于避稅目的研發操縱行為的甄別和稽查(薛鋼等,2019)。
大量國內外已有文獻通過不同方法和數據證明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研發創新投入產生了直接或間接影響,且實際效果存在差異。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礎上,進一步深入探討是否存在最優稅收優惠力度區間,并對稅收優惠政策的異質性影響進行拓展研究,系統刻畫我國當前研發稅收優惠政策的作用機理及實際成效。
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作用,經歷了古典經濟學理論到新增長理論的不斷探索,其重要性愈發凸顯。而政府干預企業創新活動的必要性源于研發活動自身的特點。經合組織(2010)發布的《弗拉斯卡蒂手冊》指出,研究與試驗發展是以增加知識儲備為主要目的而開展的創造性活動以及將儲備知識投入新應用創造的過程,不能將其簡單地視為一項高風險投資的原因在于知識和技術存在外溢性。在缺少法律對知識產權充分保護的條件下,知識幾乎不需要成本就可以被模仿復制。同時,研發活動具有較強的專業性以及伴隨巨大的前期投入與風險,信息不對稱可能導致創新資源不能得到有效配置。因此,政府有必要適時對研發活動進行干預,以提高創新質量和效率。
1.我國現行研發稅收優惠政策特點。稅收政策作為政府干預研發活動的一個主要手段,在經歷持續變革和完善后逐漸涵蓋到創新活動各個環節??偟膩砜?,我國現行的研發稅收優惠政策體系具有以下特點:第一,逐漸向普惠型優惠政策轉變,政策適用對象認定范圍不斷擴大,除了直接從事研發活動的企業,還囊括了投資機構等這些為其提供資金支持的其他單位,針對人力資本的優惠也逐漸覆蓋到企業技術人員等研發核心人員;第二,呈現產業型優惠趨勢,當前優惠行業主要鎖定在軟件企業、集成電路產業等高科技產業,以及輕工、機械、汽車等亟需創新型轉型的傳統制造業行業,而面向科技型服務業的稅收優惠政策也開始由試點轉為向全國推行,突出了社會經濟發展的導向性政策意圖;第三,形成了以企業所得稅為主,流轉稅和所得稅結合的研發稅收激勵政策體系,不過,其中流轉稅稅收優惠政策的數量和優惠對象都比較少,發揮的作用還比較有限。
2.我國研發活動的所得稅優惠政策作用機制。按照企業研發經費投入的來源進行區分,主要包括企業內部的資本投入和外部融資。對于外部投資者,可以按比例抵扣應納稅所得額,從而減小計稅基礎,獲得更高的投資收益率,引導外部資金流向科技型企業。針對企業投入自身資本進行研發的行為,理論上可支配資本的總量是一定的,企業可以將資本投向任何一種投資項目,如何對研發投資和其他投資進行分配取決于凈收益率的對比以及預期機會成本的大小。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通過研發費用加價扣除、投資抵免、固定資產加速折舊以及高新技術企業低稅率等措施,可以有效降低研發支出的成本,這樣就相當于增加了企業可用于研發創新的資金(見下圖)。

圖 所得稅研發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研發投入的作用機制
3.人力資本投入成為我國研發活動中的關鍵要素。對從事研發創新活動的勞動者給予相應的個人所得稅優惠,研發人員的稅后收入水平將得到提高,由此激勵社會整體的研發人員供給規模擴大。從企業經營發展角度看,其在研發人員上的投入主要包括支付的薪金報酬和職工教育經費,在允許這兩項支出加計扣除的情況下,企業的實際用工成本也就下降,在提高人力素質的同時,擴大了創新人才的需求量。研發稅收激勵從勞動力供給和需求的兩端發力,促使研發創新相關人力資本的投入實現更優均衡。從企業內外研發環境來看,稅收激勵的成效還受到企業規模、成立時間等內部因素與區域位置、權屬和所處行業等外部因素的共同影響。
1.基于技術進步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以及研發活動特點與市場失靈的內在邏輯,政府通過財政政策對企業研發活動進行干預的理論已初成體系。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可以通過增加稅前可抵扣的研發成本,以此降低企業應納稅所得額以及對經認定高新技術企業和部分制造行業實施優惠稅率來降低研發活動的稅收支出成本,實際稅負的下降使企業能夠獲得額外的現金流,從而加大企業在研發創新方面的資本和人力投入。由此提出假設1。
假設1:企業所得稅研發優惠政策能夠降低企業研發成本,有效推動企業開展研發創新活動。
2.企業所得稅研發優惠政策能夠推動企業增加研發投入,但稅收優惠力度過大可能對企業自主投入產生擠出效應。由于存在道德風險,企業可能將稅收優惠政策下產生的額外現金流挪作他用,而非用于加大研發投入,同時信息不對稱增加政府及時了解企業內部研發活動信息的難度,給部分企業帶來策略性創新甚至研發操縱的機會,而過高的稅收優惠強度可能進一步放大道德風險和信息不對稱帶來的負面影響。由此提出假設2:
假設2:企業所得稅研發激勵強度可能與企業研發強度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
3.我國不同區域的經濟發展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地區制度環境和公共服務水平也各有不同。經濟發展程度較好的地區,公共資源的競爭性配置程度較高,政府能夠充分發揮市場的功能,不濫用稅收優惠政策,能夠更好地實現政策預期目標。以長三角經濟帶、珠三角經濟帶和京津冀地區為代表的科技創新最活躍的地區和經濟發展最快的地區都集中在東部,因此,研發稅收激勵對東部地區的研發創新活動推動作用最強。
假設3:研發稅收激勵對東部地區企業的激勵效應顯著為正,且明顯高于其他地區。
4.研發稅收激勵強度對不同權屬性質的企業影響程度應有不同。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在激勵體系、資源條件、競爭壓力和社會責任等方面存在差異,非國有企業對市場競爭的敏感性更強,資本積累有限,且由于信息不對稱等原因而無法及時獲得外部資金支持,面臨的融資約束更大。因此,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受研發稅收優惠政策的影響會更大。
假設4:研發稅收激勵對非國有企業的影響更為顯著。
5.高技術產業是研發活動比較活躍的一類行業,它的特征是產品技術含量較高,更新換代的時間較短,產業結構升級較快,屬于技術密集型和創新領先的行業。高技術產業為了保證其在產品市場中的優勢,必須不斷地投入資本和人力到新技術、新產品的研發過程中。因此,高技術產業的研發活動特點與其他行業存在較大差異,由此,研發稅收激勵的效應也會有所不同。
假設5:稅收研發激勵效應會因行業的不同而產生差異。
為了驗證假說1 和假說2,本文構建的基礎模型結構如下:

其中,RDI是企業研發投入強度,Taxin是稅收對企業研發創新的激勵程度代理變量??紤]到稅收激勵程度與研發投入強度之間可能存在的非線性關系,在公式(2)中引入了Taxin的平方項,Control指代一組控制變量,ε為隨機擾動項,在回歸過程中將采取逐一加入相關變量的方法進行檢驗。同時,為驗證假說3-5,在全樣本回歸之后,將按不同地區、不同產權性質、不同行業特點進行分組或選擇加入交互項進行檢驗。
1.被解釋變量
企業研發投入強度(RDI),是用來衡量企業在研發活動中投入的多少。為了避免因企業的行業、規模等原因而導致絕對值的差異,能更客觀地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進行判斷,參考已有文獻(吳祖光等,2017;石紹賓等,2017;梁俊嬌和賈昱晞,2019)在相關研究中的處理方式,本文選擇相對量指標(研發支出/營業收入)對企業研發投入進行衡量。指標的經濟含義是單位營業收入中用于研發的支出。
2.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是研發稅收激勵強度?,F實中關于稅收優惠的直接數據較難獲得,部分上市公司會在企業年度財務報告中披露當年研發加計扣除的數據,但整體缺失情況嚴重,而且研發加計扣除只是眾多研發稅收激勵方式的一種,無法全面而客觀地衡量我國現行企業所得稅體系研發激勵措施的效果。由于本文的研究重點在于企業所得稅的研發激勵強度,因此采用名義稅率和實際稅率相比較的方法,實際稅率用企業應交稅費和利潤總額的比值衡量。借鑒已有文獻(胡凱和吳清,2018;李增福和徐媛,2010),本文將企業所得稅研發激勵強度(Taxinc)定義為:
Taxinc=(25%-ETR)/ETR

3.數據來源
本文所選的研究樣本為2014—2020 年中國滬深上市公司,所有數據采集自wind 數據庫和國泰安數據庫,個別關鍵數據缺失的樣本通過手動搜索企業相關年份年度財務報告獲得,最后對所有樣本隨機抽取5%進行手動準確性檢驗。由于2014 年以前企業的研發投入數據缺失比較嚴重,考慮到數據可得性,本文選取的研究期從2014—2020 年,共計7 年。其中剔除ST、*ST、關鍵變量缺失以及經營異常的樣本和金融行業樣本,最終選取上市公司1675 家,共11725 個樣本,并針對數據異常值進行1%和99%水平上的winsor 縮尾處理。
對所有觀測對象進行描述統計,統計結果如下所示,共有1675 個個體進入觀測,樣本總量為11725。研發投入強度的均值為4.242,即在進入樣本觀測的上市公司中,研發投入占營業收入比重平均達到4.242%用于研發投入,研發投入強度的最大值可達21.25%。同理,HHI 指數的平均值和最大、最小值之間的差距也說明了行業之間以及企業之間的差異顯著,因此有必要進行分組檢驗(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通過Hausman 檢驗,本文選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回歸結果如表2 所示。
為了驗證假設1 和假設2,證明研發投入強度和研發所得稅激勵強度之間的非線性關系,建立了模型(1)和(2)。模型(1)中,僅包含研發所得稅激勵強度taxinc 和時間、行業虛擬變量,回歸結果顯示二者呈顯著正相關,但方程的擬合優度很低,只有0.2424。在模型(2)中,加入taxinc 的二次項并再次進行回歸,結果顯示新加入的二次項變量顯著并且與企業的研發投入強度負相關,企業所得稅的研發激勵強度與企業的研發投入強度之間呈“倒U 型”關系,即在理論上研發稅收激勵程度存在一個最優值(taxinc=5.974)。根據實證分析數據計算,此時企業的實際有效稅率為3.58%,而根據統計描述提供的taxinc 均值可得目前我國A 股上市公司的實際稅率均值在18.07%左右。在達到最優值之前,稅收激勵越大,企業研發投入在營業收入中的占比就越高,而越過峰值,如果稅收激勵程度繼續增大,這時企業研發投入與營業收入占比則反而會比之前下降。其原因是:第一,以高新技術企業為例,在現實中往往同時適用多項稅收優惠政策,并且不同行政區域還各自出臺了鼓勵科技創新的配套政策,這就為企業通過政策疊加實現稅收籌劃提供了便利,在研發項目的計劃投入一定時,企業能夠有效通過稅收政策的運用控制研發支出的增速,在模型回歸結果中就表現為企業所得稅的研發激勵強度與研發投入強度之間呈非線性關系;第二,不同稅收政策的優惠對象雖有差異,但從企業整體角度考慮,如果企業同時享受多項優惠政策,則反而無法充分發揮其各自應有的效果,如固定資產加速折舊和稅率優惠的重疊、研發費用加計扣除對適用不同稅率的企業影響程度不同,等等。
表2 第(3)列報告了加入代表企業自身特征和財務績效指標后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除企業無形資產占比和企業成長能力指標外,其他企業自身特征變量的回歸系數幾乎都在1%水平顯著。其中企業資產規模和年齡均與研發投入強度負相關,即新成立的企業和中小資產規模企業研發積極性更高。無形資產占比與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呈正相關但回歸系數并不顯著,研發創新所形成的無形資產價值確實能反映企業以往的研發水平。但在現實中,占據企業賬面無形資產大部分價值的資產可能與企業研發能力關系不大。營業收入增長率與研發投入強度正相關,即處于快速發展時期的企業更愿意加大對研發新技術、新產品的投入。資產負債率與研發投入強度負相關,一方面,說明在企業面臨較大財務風險時保守投資者會因為風險規避而減少外部融資支持;另一方面,說明企業經營管理者出于風險把控的考慮也不愿意承擔更多失敗系數較高的研發活動。結合模型回歸結果,資產負債率從側面印證了研發活動易受到融資約束的情況。

表2 樣本整體回歸結果
引入象征外部環境的變量(包括政府補貼、行業市場集中度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指標)后,表2 第(4)列回歸結果顯示模型的擬合優度提高,同時各個變量的顯著性水平改善。政府補貼、市場集中度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研發投入強度正相關,證實了政府扶持對企業自主創新的積極作用。市場集中度越高,企業研發強度就越大,證實了熊彼特創新理論。行業集中度越高,企業從中獲得的壟斷利潤就越多,企業也越擁有充足的資本進行研發活動。同時,為了阻止新的企業進入市場,形成技術壁壘,已有企業的研發創新積極性也會更高。地區經濟水平證實了研發創新的決策與所在地區的整體經濟發展水平息息相關。
由于不同地區、不同產權性質、不同行業研發活動的特點有所不同,面臨的融資約束、制度環境、競爭環境也各有差異。因此,本文對全樣本進行了三次分組,通過對比分組回歸的結果,找到其中規律。
1.分區域回歸結果
表3 給出了研發稅收激勵政策在東部地區、東北部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的不同實施效果(區域劃分標準參考國家統計局對我國經濟區域的劃分標準)。

表3 按不同地區分組的實證結果
對回歸結果進行分析,研發稅收激勵效應在4 個地區均影響顯著,區域之間呈現東部>中部>東北部>西部的趨勢,具體來看,東部地區的稅收政策激勵效應最好(主要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1.596),與其他地區拉開明顯的差距。除了經濟領先,東部地區還在金融體系、市場化程度和制度環境等方面都優于其他地區,而多元化的融資渠道、公平競爭的市場和地方政府提供的普惠性公共服務都能助力企業快速成長和發展。西部地區由于存在西部大開發等一系列鼓勵相關產業發展的稅收優惠政策,一些企業不用申請高新技術企業資質也可以享受15%的優惠稅率,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研發稅收激勵政策在西部地區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2.分權屬回歸結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國有資產法》中國有企業具體可分為國有獨資企業、國有獨資公司,以及國有資本控股公司、國有資本參股公司。據此,本文在樣本分類時將企業性質為“國有企業”“中央國有企業”“地方國有企業”的企業劃入國有企業一類。表4 第(3)列展示了在全樣本回歸中加入交互項之后的結果,其中代表產權性質的虛擬變量以非國有企業為參考組,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

表4 按不同產權性質分組的實證結果
由表4 可以看出,在加入研發稅收強度和企業產權性質的交互項之后,稅收激勵的主效應為1.397,而產權性質帶來的偏效應為-0.042,表示研發稅收激勵效應顯然在非國有企業中發揮了更大的作用,同時可以觀察到政府補貼對非國有企業作用更大,而且非國有企業受資產負債率的影響要大于國有企業,這進一步證實了非國有企業受到的融資約束更多這一現實。國有企業相較于非國有企業來說,各種資源要素更加豐富,更不易受到資本投入不足的制約。同時,長期以來國有企業承擔了更多維護社會穩定、提供社會服務的責任,對于稅收優惠政策的變動沒有非國有企業敏感。此外,國有企業由于其特殊的屬性和定位,與非國有企業相比,研發創新的動力也相對不足。
3.分行業回歸結果
不同行業對研發活動需求不同,研發周期也存在差異。參照《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中對高技術產業的定義,將總樣本劃分為高技術產業和其他產業,比較研發稅收激勵政策在研發創新比較活躍的行業和其他行業之間的不同作用,回歸結果見表5 所示。

表5 按不同行業特點分組的實證結果
通過回歸結果對比可見,研發稅收優惠對高技術產業更有效。事實上,高技術產業具有較高的研發傾向,同時也承受較重的負擔和更高的風險,實施配套政策進一步推動了這些企業加大研發創新的支出。表5 同時報告了研發稅收激勵在高技術制造業和高技術服務業中的效應差異,可以看出相應的稅收激勵政策對高技術服務業的影響相對更大。我國的研發激勵稅收體系一直以來支持的主要對象是制造業企業,面向技術先進性服務業的稅收優惠政策起步較晚,由試點轉向推廣的時間也較短,因此政策效應帶來的效果還比較明顯。同時,這也解釋了高技術服務業為何能在近年來迸發出較強的創新積極性。結合我國當前面臨的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稅收政策應及時對這一趨勢進行跟進。
1.考慮用企業研發支出的對數值作為被解釋變量研發投入強度的代理,核心變量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顯著性和方向均與前文一致。

表6 穩健性檢驗結果
2.稅收優惠政策為企業開展技術創新和研發提供了支持,激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而創新活動較為活躍的企業通常表現出更大的研發投入力度,享受稅收優惠政策的概率和范圍更大,此時稅收優惠力度也更強,考慮企業研發投入和享受稅收優惠力度之間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選取行業平均實際稅率作為工具變量,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進行檢驗,回歸結果顯著性和方向性均與前文基本一致。
3.企業享受的稅收優惠力度與研發投入之間存在一定的時滯性,稅收優惠影響了企業的稅后利潤,因此,企業用于技術創新和研發的資金會存在滯后期,如果將解釋變量替換為滯后一期的稅收激勵程度再次進行實證檢驗,表6 的回歸結果則顯示是穩健的。
當前國內外經濟形勢復雜,以創新驅動、高質量供給引領和創造新需求,助力構建新發展格局,是我國當前乃至未來中長期的戰略選擇。隨著新一輪減稅降費政策的實行,我國對企業實現創新轉型的支持力度也再度加大。本文對我國研發稅收優惠政策的實際激勵效應展開了理論和實證分析,結論如下:
1.整體來看研發投入強度與企業所得稅優惠力度之間呈現“倒U 型”關系,研發投入強度會隨著稅收優惠力度上升呈現出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在適當區間范圍內,稅收優惠力度的增加有助于企業加大研發創新投入,整體來看當前我國研發稅收優惠政策的強度尚未達到最優區間,因此結構性減稅依然是我國未來激勵企業加大創新力度的重要策略,但也應當警惕利用稅收優惠政策形成的企業避稅“稅盾”。
2.企業稅收優惠政策對研發投入的激勵效應在不同特質企業中產生的實際效果不同:(1)在區域異質性方面,研發稅收激勵效應在東部地區最為突出,與其他地區拉開明顯差距,印證了制度環境和公共服務較好的地方,研發稅收激勵能夠發揮更好的作用,而西部地區由于研發稅收優惠政策與其他產業政策疊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研發稅收激勵在西部地區發揮出最大的效果;(2)在權屬異質性方面,研發稅收激勵效應在非國有企業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同時政府補貼和資產負債率等指標進一步證實了非國有企業受到的融資約束更多這一現實,稅收優惠政策對于非國有企業更能起到緩解研發投入資金約束的效果;(3)在行業異質性方面,高技術產業受稅收優惠政策的推動作用更強,區分高技術制造業和高技術服務業后,稅收激勵政策對高技術服務業邊際影響相對更大,近年來高技術服務業展現出巨大的發展潛力和活力,而我國的研發激勵稅收體系最初以及長期以來主要的支持對象是制造業企業,面向技術先進性服務業的稅收優惠政策也處于起步初期,由試點轉向推廣的時間也較短,因此政策效應產生的效果還比較明顯。
1.加大研發稅收優惠的支持力度
整體來看,我國現行政策下針對企業研發活動的稅收優惠政策力度加強了對企業增加研發投入的激勵效應,結構性減稅依然是未來激勵企業加大創新力度的重要策略。具體的政策完善措施可從以下幾方面考慮:
(1)擴大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的適用范圍。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是目前普惠性激勵最主要的手段,現有政策對研發費用加計扣除的行業適用范圍采取反列舉,對于可適用政策的費用范圍采取正列舉,因此,未來需要考慮政策適用的范圍適當擴大。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需以研發項目的實際發生為標準,只要符合研發活動標準,企業與研發相關的合理支出就應允許使用加計扣除處理。
(2)加強對稅收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領域的支持,推動產學研全面合作,作為企業與高校、科研機構開展的創新合作項目,可以適當提高加計扣除的比例。
(3)參考世界上多數國家的做法,逐步引入稅收抵免政策,以更好地解決研發費用加計扣除受企業稅率影響的問題。
2.針對企業痛點和特點靈活設計政策形式
減少優惠政策“一刀切”的設定標準,建立更富彈性的稅收優惠政策體系,使激勵措施更好地與企業研發痛點和經營特點相匹配。
(1)注重對大型研發項目的事前優惠。我國目前的稅收優惠方式主要以稅基優惠、事后優惠為主,雖然稅法對企業未享受完的稅收優惠允許向后結轉,但對于本已面對資金約束甚至處在虧損期的企業無法起到明顯的激勵作用,資金問題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緩解。大部分非國有企業、成長初期企業會面臨比較嚴峻的技術風險和財務風險,特別在大型研發項目上尤為凸顯。建議針對大型研發項目加大事前優惠力度,比如,針對購入研發設備的費用一次計入企業當期成本的限定標準可以按照企業規模進行梯度劃分,通過對企業未享受完的稅收優惠按比例給予退稅的方式幫助企業緩解資金約束。
(2)調整地區高科技企業的優惠稅率,完善并優化支持研發創新活動的各類基礎設施和制度環境。設定梯度化的優惠稅率,對研發投入強度和新產品銷售收入占比進行劃分,對創新程度較高的企業可以適當再降低優惠稅率。同時,中西部地區應當進一步深化改革,充分發揮各自區域特點和優勢,積極培育研發創新型人才和企業,完善市場制度、提高公共服務質量,營造開放、積極的創新環境吸引科技型企業落地。數字技術的進步對我國的產業結構、空間集聚都產生了巨大沖擊,使生產要素在區域間流動更加高效便捷,中西部地區應當牢牢把握虛擬互聯空間對地區間關系進行重塑的機會。
3.擴大產業稅收優惠范圍
隨著我國產業結構性調整不斷推進,信息技術服務業等新興產業活力不斷釋放,隨之而來的外溢效應也為制造業技術進步提供便利。針對組織形式、運營模式、商業模式等非傳統技術領域的創新,可制定專門的創新認定辦法,對符合條件的企業也適當給予優惠。同時還可以考慮將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的行業適用范圍擴大至技術先進型服務業,對技術、知識更新迭代較快的外購無形資產允許加速攤銷,通過推動服務業創新與制造業技術進步形成協同效應。
4.提高稅收征管效率
稅收優惠政策的力度不足就無法對可能的稅收風險、財務風險進行緩沖進而撬動企業的研發投入規模,但過多的稅收優惠更有可能對企業的研發投入產生擠出效應,偏離鼓勵自主研發的本意。要讓稅收優惠政策發揮其應有的效果,首先,應當保證政策的可行性,便于納稅人理解掌握和應用;其次,稅務機關需要警惕可能出現的研發操縱避稅現象,避免稅收優惠政策濫用帶來的征收效率低下和稅款流失問題,進一步提高納稅服務和納稅宣傳水平;再次,要科學運用信息數字化手段,充分利用“金稅四期”構建稅收大數據庫,通過云計算、區塊鏈等數字技術追蹤企業的研發費用使用和活動開展情況,嚴防通過稅收優惠政策進行避稅的情況發生;最后,要建立科學的政策效果評價體系,通過及時量化分析,對政策效果開展科學認知,為進一步完善和改進評價體系提供依據。
①本文中“高技術產業”范圍:包括醫藥制造業、航空、航天器及設備制造業、電子及通信設備制造業、計算機及辦公設備制造業、醫療儀器設備及儀器儀表制造業、信息化學品制造業,在此基礎上,本文還加入了信息技術服務業和科學研究與技術服務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