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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訴訟構造之理論傳承與知識延拓*
——以認知科學為視角

2022-06-02 13:21:28
政治與法律 2022年2期
關鍵詞:檢察機關程序理論

謝 澍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一、緣起:刑事訴訟構造理論重新出發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是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所確立的改革方向,在最初的兩到三年間也的確得到了理論界廣泛關注。但遺憾的是,“以審判為中心”先是在理論話語和實踐探索中被逐漸等同于“庭審實質化”,后又被原本作為配套制度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搶去“風頭”。而在2018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順利“入法”,“以審判為中心”卻未有涉及。根本上,這是由于“以審判為中心”理論準備不足,且改革推進難度較大。從刑事訴訟構造理論考察,“以審判為中心”關注偵、控、審之縱向關系,其制度目的是轉變“以偵查為中心”的現實樣態;而“庭審實質化”則更多關注的是庭審過程與庭外活動的相互影響,強調摒棄“案卷中心主義”并“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試圖搭建穩定的橫向等腰三角結構。因而,“以審判為中心”與“庭審實質化”雖不矛盾,但也不能簡單地等同,兩者分別詮釋著縱向構造與橫向構造上的理論及實踐意義。就改革所涉及的面來說,“以審判為中心”更廣,“庭審實質化”是“以審判為中心”的關鍵一環,但并非全部;“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不能限縮為橫向構造上的“庭審實質化”,更應從根本上改變縱向構造的“偵查中心主義”。其實,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探討刑事訴訟構造時,即有學者已經提出“以審判為中心”,甚至包括內涵范圍更廣的“以裁判為中心”。而我國刑事訴訟法學界自二十一世紀以來較早提出“以審判為中心”的觀點中,亦有不少是將刑事訴訟構造作為理論支撐的。〔1〕例如樊崇義、張中:《論刑事司法體制改革與訴訟結構之調整》,載《環球法律評論》2006 年第5 期;謝佑平、江涌:《從治罪到維權:我國刑事訴訟構造之重構》,載《江海學刊》2007 年第3 期。但當前對熱點問題的研習,仍然以對策研究為主,忽視了與經典理論對話,進而缺乏系統的理論支撐,以致改革推進困難卻無法借助理論資源給予回應。

作為本輪刑事司法改革兩大主題,除了上文提到的“以審判為中心”,“認罪認罰從寬”的重要理論基礎之一,同樣包括刑事訴訟構造理論。有學者曾提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種“全流程簡化模式”,將偵、控、審三個程序環節作出一定程度的合并與集中,并且機關內部審批機制進行了簡化和取消,從理論上對流水作業式的縱向構造實現了突破。〔2〕參見陳瑞華:《論刑事訴訟的全流程簡化——從刑事訴訟縱向構造角度的分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4 期。相比之下,過往之簡易程序改革乃至普通程序簡化審改革,更多僅局限于審判階段橫向構造的簡化。就此而言,刑事訴訟構造理論不僅僅是塵封于書本之中的經典理論,更是可能注入新知的智識資源。在推進刑事司法改革的進程中,應當首先厘清刑事訴訟構造可能產生的變化,并對刑事訴訟構造理論加以延拓,進而指導刑事司法改革實踐,避免類似“以審判為中心”無果而終的尷尬局面再次呈現,這也正是本文的問題意識和邏輯起點所在。

實際上,我國的刑事訴訟構造理論近乎停滯二十年,即便運用刑事訴訟構造理論解釋當前刑事司法改革的有效推進和頑固問題,所援引的仍然是傳統的知識體系,并沒有在理論上實現質的飛躍。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李心鑒博士在域外學者的研究基礎之上,將刑事訴訟構造詮釋為:“由一定的刑事訴訟目的決定的,并由主要訴訟程序和證據規則中的訴訟基本方式所體現的控訴、辯護、裁判三方的法律地位和關系,以及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法院之間的相互地位與關系。”〔3〕李心鑒:《刑事訴訟構造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 年版,第7 頁。在此期間,不少學者圍繞刑事訴訟構造(結構)〔4〕“訴訟構造”和“訴訟結構”之提法皆有,本文不作區分,在引用各學者觀點時,盡量保持原文之表述。展開理論爭鳴,包括龍宗智教授提出的“兩重結構”——“三角結構”與“線形結構”,〔5〕參見龍宗智:《刑事訴訟的兩重結構辨析》,載《現代法學》1991 年第3 期;龍宗智:《再論“兩重結構”——答馬貴翔同志質疑》,載《現代法學》1992 年第4 期。馬貴翔教授主張的“等腰三角結構”,〔6〕參見馬貴翔:《刑事訴訟的“兩重結構論”質疑——與龍宗智同志商榷》,載《現代法學》1991 年第6 期;馬貴翔:《刑事司法程序正義論》,中國檢察出版社2002 年版,第72 頁以下。裴蒼齡教授提出的“倒三角結構”,〔7〕參見裴蒼齡:《關于刑事訴訟結構的研究》,載《政治與法律》1996 年第5 期。等等。倘若對我國早期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稍加梳理,不難發現,分析者似乎更加重視控、辯、審之間的法律關系,也更加傾向于將上述法律關系置于同一橫向平面中加以剖析。正是基于這一點,我們習慣于將刑事訴訟程序劃分為偵查、起訴和審判三個典型的訴訟階段,并對它們各自的訴訟構造問題給予更多的關注。但從理論上看,除了注重控、辯、審三方在橫向平面中的法律關系,重視偵查、起訴和審判等主要刑事訴訟程序之構造特點外,還必須將觀察的視野聚焦于三機關的各自地位與相互關系上。因此,陳瑞華教授提出了橫向構造與縱向構造這一組概念,強調控、辯、審三方在整個訴訟流程中的動態關系,并認為西方各國的刑事訴訟程序基本都具備以裁判為中心之構造特征,與之相對的,是我國刑事訴訟程序所呈現的流水作業式訴訟構造。〔8〕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第五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278 頁以下。總體而言,關注刑事訴訟構造理論本身的學術爭鳴在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熱度有所下降,這與橫向構造與縱向構造、以裁判為中心的構造與流水作業式構造得到學界廣泛認同有關,不少刑事訴訟法學研習者均將此作為常識性知識甚至理論教義在論著中熟練運用。雖然仍有部分不同聲音出現,但其學術影響力卻總體而言不如過往。

當然,倘若二十余年前的理論話語仍足以解釋當下之現實問題,則足以說明過往理論的前瞻性和周延性,但問題在于,雖然刑事訴訟構造理論對當前之刑事司法改革仍有啟發,但卻是不徹底的、存有局限的“啟發”,甚至改革的瓶頸本就是由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發展停滯所導致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止步于運用傳統刑事訴訟構造理論解釋或反思當下刑事司法改革,那么在理論的推進和知識的更迭上顯然是有限的。因此,為了有效地貢獻知識增量,并助力于未來刑事司法改革的有序推進,本文試圖在傳統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基礎上,借助與過往不同的知識體系和理論視角——訴訟構造與認知構造的對話——實現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推進和創新,充分運用認知科學理論對現有的刑事訴訟構造缺陷進行修補和完善,亦即,借助認知科學理論強化司法裁判的終局和中立地位,重塑權力配置與運行的橫向結構及縱向引導。

二、“以人為本”:訴訟構造與認知構造的理論對話

在帕森斯看來,社會秩序的生成源自行動,而行動之合理性由目的、手段、條件以及內在之“手段—目的”關系的規范等構成要素所決定。〔9〕參見[美]塔爾科特?帕森斯:《社會行動的結構》,張明德、夏遇南、彭剛譯,譯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789 頁。從結構功能主義出發,社會行動被視作一個龐大的系統,正是社會系統的存在,指引著個體與群體的社會互動。〔10〕See Talcott Parsons,The Social System,Routledge,1991,p.45-46.而曾經追隨帕森斯研習的盧曼,在其理論中,將“作為社會結構的法律”定義為社會系統之邊界以及選擇類型的結構,并認為法律結構隨著社會復雜性的進化而變遷,亦即,在從古代向高度文明的現代社會轉變的進程中,法律的形式有效性也會隨之發生改變,法律塑造著社會結構,而社會的變遷也影響著法律的發展。〔11〕參見[德]尼克拉斯?盧曼:《法社會學》,賓凱、趙春燕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版,第182-188 頁。如果我們進一步遵循盧曼的思維進路,將法律視作一個在相對自治狀態下實現其社會功能的系統,那么法律系統內部必然存在著多個功能特定的子系統。對于刑事訴訟場域而言,這種具有系統性、結構性之特征,并對場域內之行為慣習〔12〕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認為“場域”(field)是在各個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network),或一個構型(configuration);而“慣習”(habitus),不同于“習慣”(habit),旨在克服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實證主義唯物論與唯智主義唯心論的對立,是深刻地存在于性情傾向系統中、作為一種技藝(art)存在的生成性能力,存在于實踐操持(practical mastery)的意義之上。慣習與場域之間的關聯存在兩種作用方式:一是制約關系,場域形塑著慣習,慣習成為某一場域固有的必然屬性體現于身體的產物;二是知識或認知建構的關系,慣習有助于把場域建構成一個充滿感覺和價值的世界。參見[法]布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 年版,第134 頁以下。具有形塑作用的理論詮釋,即是“刑事訴訟構造”。

盡管有關刑事訴訟構造的學術爭鳴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極具影響力,但必須承認的是,無論是社會結構、法律系統抑或訴訟構造,這種自上而下、由表及里、從廣泛到具體的知識演進和學說發展,所依賴的仍然是理論思辨。社會科學范疇的學術爭鳴,倘若僅僅局限于思辨,其論戰往往是無休止的,甚至可能延續成百上千年,各家之言雖均有各自道理,但卻難以說服對方以及潛在的受眾,進而形成學術上的“懸案”。那么,是否可能存在“硬科學”意義上的知識補充,為社會科學范疇的理論探討提供更具說服力的論據,這是晚近以來人類所不斷追尋的。〔13〕參見謝澍:《從“認識論”到“認知論”——刑事訴訟法學研究之科學化走向》,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21 年第1 期。對刑事訴訟構造而言,知識增長點的選擇,需要結合其自身特點,申言之,社會結構、法律系統乃至訴訟構造之上存在鮮明的“具象性質”,所謂“結構”或“構造”本是一個理論虛擬的秩序,但關于這一秩序的知識確是實在地印刻在作為社會成員的“人”的身體之上的,人類的思考、感知和行為方式是社會結構生產、再生產以及轉化的中心,這即是“具象結構”的理論詮釋。〔14〕參見[英]杰西?洛佩茲、約翰?斯科特:《社會結構》,允春喜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130-132 頁。易言之,無論是“結構”抑或“行動”,均要回歸以“人”為本的思維進路,而人類有著特定的認知方式和決策邏輯,這正是認知構造所決定的。因此,對刑事訴訟構造來說,新知的注入,不僅可以從社會學理論汲取社會結構之養分,更應當與具備“硬科學”基礎的認知構造進行理論對話,將認知科學知識納入理論視野。

基于認知科學理論,認知構造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理論解讀:一是大腦的結構及其特殊屬性,二是認知決策生成的基本構造。就前者而言,認知科學理論的指導思想即是“心智是腦的產物”,認知就是信息加工,而信息加工是由具有特殊屬性的腦所完成的。認知科學在信息加工系統的理論中利用了有關腦的知識,尤其是負責特定功能的腦區。認知決策的基本構造,可以通過“決策樹”(decision tree)加以描繪,決策樹通過總結最優的行動方式、行為后果,以及不確定性事件的偶然性,呈現出一種立體的結構進而展現認知決策過程。任何決策均包括備擇選項(alternatives)、關于可能性的信念(belief)和結果,備擇選項即是決策者可以采用的不同行為方式,信念是對某一備擇選項可能帶來特定結果的概率估計,結果即是最終認知決策的收益或損失。當然,決策樹只是勾勒出認知決策的基本構造,而認知決策者如何選擇,則需要借助期望效用、滿意策略、框架效應、前景理論等學術資源加以詮釋。〔15〕參見[美]愛德華?E.史密斯、斯蒂芬?M.科斯林:《認知心理學:心智與腦》,王乃弋、羅躍嘉等譯,教育科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398-426 頁。

以審判階段為例,借助圖1,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將法官裁判的認知構造以“決策樹”的形式加以描繪,實際上與傳統訴訟理論中的等腰三角結構存在近似之處。裁判者位居決策點,其認知決策生成結果。而裁判者所擁有的備擇選項則來自控辯雙方,通常更可能采納控方意見,而辯方意見存在不確定性,這一不確定性可以在概率上進行測算。就此而言,認知構造具體呈現在刑事訴訟中,本就是以等腰三角之訴訟構造為基礎的,但并不必然是簡單的“二叉樹”,還可能呈現出更加復雜的認知過程,這就需要將認知構造延伸至審前程序,確保理性認知貫穿刑事訴訟程序始終。實際上,訴訟構造是由訴訟主體的訴訟行為所具體詮釋的。訴訟主體本質上是“人”,即會有“人”的認知特性,而不同主體的行為之所以產生區別,是大腦中的控制運動協調和肌肉張力的紋狀體與負責記憶的海馬狀突起、調控情緒的杏仁核、復雜認知行為的前額葉等腦區進行溝通所產生的結果。〔16〕See Michael X.Cohen,Jan-Christoph Schoene-Bake,Christian E.Elger &Bernd Weber,Connectivity-Based Segregation of the Human Striatum Predicts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1 Nature Neuroscience 12,32(2009).人類大腦進行認知以及信息儲存本質上是借助神經纖維進行相互連接的復雜過程。認知的初始化階段需要通過眼、耳、口、鼻的神經纖維把信息運送至大腦,而大腦在不同的區域均擁有復雜系統,相應承擔著不同任務,隨時將獲取的信息與神經纖維之間的突觸以及原本即儲存在此的知識進行連接,并且借助現有的信息軌跡對信息不斷進行補充。因此,大腦運作的原理并不像錄像機那般收錄外部的視聽信息,而是持續對已儲存在大腦中的信息加以鞏固和完善。所有匯集到海馬狀突起的認知信息在得到整理和評估后,返回至儲存信息的大腦區域。〔17〕參見[德]阿克賽爾?文德勒、赫爾穆特?霍夫曼:《審判中詢問的技巧與策略》,丁強、高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第190 頁。簡言之,認知過程包括認知信息獲取、認知信息加工、基礎知識銜接、干預提示處理、認知決策生成等步驟,最終認知決策的產生即會決定其“外在”的行為表現。

圖1 法官裁判決策樹

可見,當訴訟主體及訴訟行為具體詮釋訴訟構造時,其本質是認知主體之認知構造所決定的,無論是大腦的結構及其特殊屬性,還是認知決策生成的基本構造,均可以對刑事訴訟構造理論提供新知。本文試圖在兼顧兩者的同時,更加側重認知決策生成之基本構造,在認知構造與訴訟構造進行充分對話的基礎上,將其作為訴訟構造理論發展和延拓的邏輯起點。

三、“二階認知”:中立之裁判與認知之認知

在盧曼的法律系統論中,法律的自我觀察——運用法律系統自身特有的結構和操作對法律溝通作出評價——是一種“二階觀察”,即對觀察者的觀察。例如,控辯雙方援引對己方有利的規范而試圖在爭議事項上將己方歸于“合法”,將對方歸于“非法”,這類觀察即是“一階觀察”,易言之,控辯雙方本身是法律系統中的觀察者,但各自有著不盡相同的判斷。在此之上,裁判者需要以中立的姿態對一階觀察者(控辯雙方)就爭議事項所作出的評價進行二次評價,這即是“二階觀察”,即使一階觀察與二階觀察所援引的觀察框架(法律系統)是相同的,但因為裁判者居于二階觀察的位置,因而其觀察的結論——裁判——具有終局性。〔18〕參見[德]尼克拉斯?盧曼:《法社會學》,賓凱、趙春燕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版,第12-13 頁。沿襲這一理論進路,刑事訴訟中的認知構造也可以進一步得到解釋。本質上,控、辯、審三方均是自然意義上的“人”所詮釋的訴訟角色,既然如此,人類認知構造上的優劣均可能體現在訴訟主體的認知決策過程之中。但之所以法官作為裁判者,其認知決策具有終局性,即是其居于“二階認知”的位置,需要對控辯雙方的“一階認知”進行再認知,即“認知之認知”。不同認知主體,當然可能形成不同的認知決策,從“一階認知”到“二階認知”,如何保障二階認知決策更具理性與正當性,首先強調的即是裁判者的中立姿態。一階認知并不必然是中立的,甚至基于控訴和辯護職能,控辯雙方的認知偏差是不可避免的,但裁判者的二階認知必須趨向于中立,只有中立才可能具有終局效果以及相應的權威性。就此而言,刑事訴訟構造在與認知構造對話的過程中,其調整和完善的方向即演化為刑事訴訟中去除認知偏差——尤其是二階認知者的認知偏差——的進路。〔19〕可能導致裁判者產生認知偏差的因素是多元化的,缺乏中立性僅是一種可能,刑事訴訟中知識與權力互動、認知流暢度的高低都可能導致裁判者產生認知偏差。參見謝澍:《刑事司法證明中的專門知識:從權力支配到認知偏差》,載《法律科學》2018 年第4 期。

終局性和中立性是司法裁判權的基本屬性之一,而從構造理論出發,前者意味著審判程序是縱向構造上的程序終點,而后者意味著裁判方是庭審橫向構造中等腰三角形的居中頂點,這即是“二階認知”在刑事訴訟構造中的落腳點。啟動刑事訴訟程序的目的之一是發現實體真實、作出實體判決,那么判決的作出通常也即意味著案件訴訟程序的終結,而根據職權配置,裁判只有審判機關在中立履行審判職能的基礎上才有權作出,因此司法裁判具有獨一無二的終局地位,可以說,司法裁判所依據的認知決策即是“凌駕”于刑事訴訟中諸多其他認知決策之上的。盡管審判程序并非刑事訴訟的必經程序——在進入審判程序之前訴訟程序可能已經終結,但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中以不起訴等方式終結訴訟程序仍為少數,且此類案件犯罪情節輕微、事實爭議不大,“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試圖轉變的并非此類案件,而是疑難復雜、爭議較大的大案、要案。尤其是在難辦的案件中,審判機關依然有資本和勇氣牢牢把握職權,作出獨立、中立、公正的判決,方能兌現“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憧憬,從而改變法院在“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中呈現出的弱勢地位,避免審判成為簡單地審查和確認偵查結論與材料——“二階認知”失去評價“一階認知”的實質意義。

刑法之適用以事實認定為基礎,判決形成的過程,圍繞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展開,這一過程必須遵循一定的形式規則,即刑事訴訟程序。但并非所有判決形成的過程均為“表里如一”,法院作出的終局判決也可以區分為形式化的判決與實質化的判決,前者是在“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中逐漸異化生成的,簡單地審查和確認偵查結論與材料無異于將判決之權力、“二階認知”之位置讓渡予本是“一階認知”主體的偵查機關,而后者則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所追求的,依照職權配置進行權力運作,切實發揮審判的職能作用以及“二階認知”的終局效力。其實這可以聯系到“犯罪控制”和“正當程序”兩種刑事訴訟模式的界分:犯罪控制模式可以比作流水線,“以偵查為中心”勢必突出偵查的目的,遵循單向思維的“查明”,而非交互理性的“證明”,在此基礎上很難形成不偏不倚的“判明”;正當程序模式則近似于障礙賽,每當進入下一階段都會遇到阻礙,而法庭是唯一有權限作出判決的機構,在正式判決有罪之前,被告人的地位不能等同于已決犯。〔20〕參見[美]哈伯特?L.帕克:《刑事制裁的界限》,梁根林等譯,法律出版社2008 年版,第151 頁以下。申言之,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的終局和中立地位是提倡“以審判為中心”的首要理由和基本依據。《刑事訴訟法》關于專門機關職權的規定中,審判權是人民法院唯一負責行使的權力,并且明確由人民法院統一定罪,亦即,倘若審判機關無法彰顯其終局和中立地位,無異于形同虛設。同時,“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是否卓有成效,決定著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的終局和中立地位能否得以強化并有效延續,使其發揮一錘定音的實質作用,這也是轉變過往“審而不判、判而不審”的最直觀途徑。畢竟,未遵循法律程序或超出法律權限所作出的判決,均被認為是難以維持公正的,很快即會喪失合法性和正當性。〔21〕參見[美]愛倫?豪切斯泰勒?斯黛麗、南希?弗蘭克:《美國刑事法院訴訟程序》,陳衛東、徐美君譯,何家弘校,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第19 頁。并且,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終局性和中立性的缺失,將導致縱向構造與橫向構造的理論假說失去意義。

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中,盡管庭審不必像普通案件那般對事實和證據進行實質化、精細化的審查,但強化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的終局和中立地位仍十分必要,只是所指向的對象不同。此類案件中,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的終局性和中立性不再集中體現于對案件事實和證據的審查判斷之上,而是著重審查案件的基礎性事實、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具結書內容的真實性與合法性、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合理性。被追訴人認罪認罰既是控辯協商之目標和結果,同時也是程序簡化的基礎與前提。因而,在法官主持的庭審過程中,應當終局且中立地對案件的基礎性事實、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具結書內容的真實性與合法性、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合理性作出判斷,以“二階認知者”的姿態審視“一階認知者”——尤其是被追訴人——是否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存在認知偏差,以此保障司法公正與理性認知并存。對于檢察機關來說,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認知地位則較為特殊:首先,在審判階段,法官是絕對的“二階認知者”,因此檢察官與被告人地位對等,均為“一階認知者”;其次,在審前階段,檢察機關作為承上啟下的訴訟進程主導者,需要在審前階段即對認罪認罰從寬的幅度作出初步判斷,具體表現為檢察機關全面審查偵查機關、被追訴人及其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的意見,進而作出量刑建議。在此過程中,檢察機關扮演著法官之前的“法官”,相對于作為“一階認知者”的偵查機關、被追訴人及其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檢察機關的認知決策具有“二階認知”之性質。但為了與審判階段裁判者的“二階認知”相區分,檢察機關以量刑建議為結果的認知決策可以被視為一種“準二階認知”,相應地,審判階段法官對于量刑建議的審查,即是“二階認知”對“準二階認知”的評價。

更重要的是,就理論本身的意義而言,“二階認知”的提出,使得刑事訴訟構造從過往的“平面構造”走向了增添認知科學色彩的“立體構造”,如圖2 所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國學者相繼提出的“線形結構”“等腰三角結構”“倒三角結構”等,更多地呈現出靜態、平面的構造特點,其理論出發點在于刑事訴訟中控、辯、審各方的訴訟地位及角色詮釋。其后,“橫向構造”與“縱向構造”的出現,將原本靜態的訴訟構造帶向了動態的理論視野,刑事訴訟之進程得以動態呈現。但總體而言,上述刑事訴訟構造的理論嘗試,均是基于平面的描繪,易言之,刑事訴訟構造作為刑事訴訟法學的基礎理論之一,仍將傳統刑事訴訟法學理論作為智識資源,保持著相對封閉的態勢,缺乏立體化的知識延拓。在此意義上,既然裁判者的“二階認知”相對于控辯雙方的“一階認知”位階更高,那么傳統的平面構造就難以準確地描繪出認知科學意義上刑事訴訟構造的應然樣態。控、辯、審三方處于三維立體空間內,裁判者的中立和終局地位進一步得到彰顯,這也正是本文借助社會科學與認知科學的知識,塑造出“二階觀察”之上的“二階認知”所期望達到的理論目的。當然,從“平面”到“立體”、從“二維”到“三維”、從“一階認知”到“二階認知”,需要一定的支撐,在圖2 中這一支撐由虛線所示:水平方向的虛線作用是區分,即更為直觀地區分出“一階認知”與“二階認知”;而垂直方向的虛線才是表達支撐作用,支撐裁判者在訴訟構造中處于居中卻又更為高階的位置。具體而言,支撐的基礎,存于三大方面:一是認知構造與系統論知識對話的結果,前已述及,在“二階觀察”的基礎上可以將訴訟中的認知區分為“一階認知”和“二階認知”;二是程序設計的保障,僅僅遵循人類認知的自然化狀態顯然是無序的,有序的保障需要訴訟程序加以落實,1996 年以來《刑事訴訟法》歷次修改均按照審判中立、控審分離、控辯平等的原則進行了具體的程序改良,即給予立體訴訟構造支撐的制度基礎;三是避免法外因素的侵擾,審判權運行應當嚴格限制于訴訟制度的框架之下、排除行政管理制度的侵擾和干預,遵循證據裁判主義,通過正當程序彰顯審判職能的正當性和終局性,實現定分止爭的社會功能,倘若存在法外因素的侵擾,無論是認知構造抑或訴訟構造意義上的支撐作用均是虛無的。

圖2 “二階認知”示意圖

需要說明的是,圖2 所示的立體構造同樣適用于下文中對于橫向構造和縱向構造的進一步論述。〔22〕考慮到制圖的難度和圖示的清晰程度,下文中橫向構造與縱向構造的改革構思將以平面二維圖示呈現,但并不代表下文所述之橫向構造與縱向構造是非立體的。盡管圖2 只呈現了審判階段橫向構造的立體形態,但因為認知構造的介入,縱向構造同樣可能是立體的。因為“一階認知”與“二階認知”是相對而非絕對的,那么,在審判程序中作為“一階認知者”的檢察機關,在審前程序中也可能扮演類似“二階認知者”的角色,關鍵在于程序如何設計,是否預留足夠的認知空間,下文將詳細論證。

四、“雙重橫向構造”:權力配置與認知交互的橫向三角

理想的刑事訴訟一方面可以視作從感性認知發展到理性認知的過程,另一方面也可以被理解為不斷去除認知偏差從而確保正確決策的過程。然而,辦案人員在進行認知決策時,卻并非樂于考量更多的備擇選項,因為其對于訴訟初始化階段認定的事實總是充滿信心,甚至存在“證實偏見”(confirmation bias),傾向于證實而非證偽自己的判斷或觀點,在收集和審查證據時,也傾向于運用或認可有助于證實己方觀點的證據,而不是有可能證偽己方觀點的證據。〔23〕See Karl Ask,et al.,The "Elasticity" of Criminal Evidence:A Moderator of Investigator Bias,22 Applied Cognitive Psychology 1245,1245-1259(2008).在此前提下,辯方在刑事訴訟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實就是挑戰控方認知,使其走出原初的認知進路,考慮更多的備擇選項。而備擇選項可能帶來特定結果的概率,即是刑事訴訟意義上的“合理懷疑”,唯有排除合理懷疑,方能得出公正的判決結果。

但在終局、中立的判決作出之前,刑事訴訟仍處于發現真實的不確定階段因而認知同樣具有不確定性,更需要確定的訴訟規則加以規制,保障訴訟主體的合法權益。法治程序必須在形式上合乎訴訟規則,以保障當事人權利為基礎,方得作出遵守程序法規并具備“司法形塑性”的判決,〔24〕參見林鈺雄:《刑事訴訟法》(第八版),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17 年版,第10 頁。而保障的前提即是訴訟構造上的優化。李心鑒博士認為,偵查與審查起訴程序中是否存在裁判者且裁判者是誰,是訴訟構造論中最重要的理論問題。他借鑒日本學者石川才顯的觀點,認為偵查、審查起訴階段中同樣存在控、辯、審三方的法律關系,其分別為司法警察、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以及帶有準司法官性質的檢察官。〔25〕參見李心鑒:《刑事訴訟構造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 年版,第10-11 頁。但在我國過往的司法實踐中,審前階段實際上是檢警雙方的線性關系,并且基本沒有為法律意義上的辯護提供空間,原因在于:其一,缺乏三方之橫向構造;其二,辯護律師地位不明確、辯護空間狹小;其三,檢察機關訴訟職能與監督制度存在一定程度的混同。但在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偵查階段律師被賦予辯護人之地位,并且司法實踐中出現審前訴訟化改造之嘗試,逐步呈現出審前三方橫向構造的雛形,轉變了單向度的行政化審查方式,為辯方在審前程序中提供辯護空間,使之從自然狀態下的反抗向法律意義上的辯護逐步轉變。而在認知意義上,辯方權利的實質化使其以認知提示者的姿態出現在控方的認知決策過程中,其提出與控方相對的觀點以及證偽控方觀點的證據,相當于為控方呈現出認知決策的備用選項,并且這一備擇選項之特定結果具有相當概率。

具體而言,當下試點的審前訴訟化改造措施中,審查批捕聽證程序與“訴前會議”最為典型:審查批捕聽證程序,由檢察官主持,偵查人員、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位居兩造,進而發表各自意見,由檢察官對批捕的必要性進行判斷;“訴前會議”則是在決定提起公訴之前,檢察機關針對案件事實、證據等事項,與偵查人員、被追訴人及其辯護律師等一同進行交流溝通、解惑釋疑,就相關爭議問題的認識及處理形成一致意見的審查起訴機制。〔26〕參見王祺國:《以審判為中心構建“訴前會議”制度》,載《檢察日報》2015 年4 月29 日,第3 版。以上探索實踐的共同點在于,作為主持者的檢察官盡管負有客觀義務,但同時仍承擔追訴職能,一旦難以自如地切換角色,則趨向于將兩者角色相混同,甚至完全忽略客觀義務,因而審前階段的橫向構造存在向偵查一方傾斜的可能,喪失等腰三角結構的穩定性。〔27〕參見卞建林、謝澍:《刑事檢察制度改革實證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8 年第6 期。

然而,審判程序的橫向構造則有所不同,首先,這一階段參與各方最為完整,包括傳統意義上的控、辯、審三方;其次,其三角結構頂端主持者為法官,法官行使司法權本身具有被動、中立的屬性,相較于審前程序的檢察官更有可能做到不偏不倚;最后,盡管《刑事訴訟法》明確了審前階段辯護人的地位和權利,但辯護人為被告人爭取合法權益的最佳和最后階段仍在審判程序之中。舉證質證、證人出庭、交叉詢問等均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所應當具備的要素,且均出現于庭審階段,辯護人可以借此實現等腰三角構造的平衡與穩定,在與控方實質對抗、認知交互的進程中保障被告人合法權益。而在“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中,流水作業之訴訟構造的單向思維支配著整個訴訟過程,橫向構造受到縱向構造的侵蝕,即便呈現出三角之特征,也是不平衡、不穩定的,甚至以三角之形式掩蓋流水作業之實質。有鑒于此,發揮審前程序橫向構造之實質作用,以三方關系的交互理性扭轉“以偵查為中心”的單向思維所帶來之流水作業式工序流轉,需要檢察機關以監督職能出現在審前程序的橫向構造之中,對偵(調)查權加以監督和控制,并維護辯方合法權益。質言之,雖然當前檢察機關強調“在辦案中監督、在監督中辦案”,但檢察職能二元論(訴訟職能與監督職能)取代檢察職能一元論(法律監督職能)并不現實,為了避免審前階段橫向構造向偵(調)查一方傾斜,進而喪失等腰三角結構的穩定性,訴訟職能與監督職能在不同的訴訟環節中應當有所側重:檢察機關作為審前程序中橫向構造的居中頂點,著重履行監督職能;而檢察機關作為審判程序中等腰三角結構的兩造之一,著重履行訴訟職能。

如圖3 所示,審前程序與審判程序的“雙重橫向構造”〔28〕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主張的“雙重橫向構造”與當年馬貴翔教授提出的“兩重三角結構”存在本質區別,“雙重橫向構造”所指的是審前程序和審判程序中兩個相對獨立卻又彼此連接的等腰三角結構,而馬貴翔教授認為,刑事訴訟的完整結構包括:其一,在法庭上以審判方公平主持為頂點,控辯雙方均衡對抗為底邊的“等腰三角結構”,即“第一重三角結構”;其二,從法庭內外整個刑事司法程序的大結構來看,構成了一個“隱蔽的等腰三角結構”,即“第二重三角結構”。這是由“控訴力量在法庭之外的延伸”以及“辯護力量也向法庭外作與控訴力量成相同比例的延伸”所形成的“控、辯力量在法庭之外的均衡對抗”。參見馬貴翔:《刑事司法程序正義論》,中國檢察出版社2002 年版,第72 頁以下。各自獨立存在,卻又以檢察機關為銜接,能有效推動檢察機關針對不同的訴訟環節明確職能側重;審前程序中以檢察機關為居中頂點的準司法構造與審判程序中以審判機關為居中頂點的等腰三角結構相結合,或許是當前尚未引入司法審查機制的前提下,最具有現實合理性的構造選擇。因為過往的刑事訴訟構造中,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在審前階段均是“一階認知者”,三者之間既沒有層次區分,也缺乏足以保障“認知交互”的構造形態。但審前階段以檢察機關為居中頂點的準司法構造,直接催生出以檢察機關為“準二階認知者”的等腰三角結構,易言之,在審前階段,檢察官即是法官之前的“法官”,有權對偵查機關、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所作出的“一階認知”進行再認知,以保障審前程序的有序進行,并盡可能排除認知偏差。同時,審前程序橫向構造與審判程序橫向構造所刻畫出的“一階認知”“二階認知”“準二階認知”,也確保了“雙向橫向構造”仍然是立體形態的,與上文及圖2 所示的立體訴訟構造相適應。需要強調的是,構建“雙重橫向構造”,辯方的角色至關重要,倘若沒有辯方從審前程序到審判程序自始至終發揮實質效用,就會異化為公(監)、檢、法三機關流水作業式的工序流轉,感性認知暢通無阻地被包裝為“理性認知”,審前程序與審判程序的橫向構造也就無從談起。還需要注意的是,當前人工智能、大數據產品業已介入刑事司法,但技術應當成為保障雙方訴訟權利平等的輔助工具,而不是片面地增強一方訴訟實力,否則就違背包括控辯平等原則在內的傳統刑事訴訟原理。申言之,一旦控方利用人工智能進行證明輔助抑或訴訟決策,而辯方無法進行有力反駁,則控辯雙方的實力差距可能越來越大,某些原本存在偏見的認知也會被視作理性。〔29〕參見謝澍:《人工智能如何“無偏見”地助力刑事司法——由“證據指引”轉向“證明輔助”》,載《法律科學》2020 年第5 期。

圖3 “雙重橫向構造”示意圖

當然,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中,因為程序的簡化、合并乃至跳躍,不必僵化地堅持審前程序中的準司法構造,但檢察機關作為承上啟下的訴訟進程之主導者與把控者,仍應全面、客觀地履行監督職能,以確保被追訴人在理性認知的狀態下認罪認罰。縱向構造上的簡化或壓縮,并不意味著橫向構造之穩定、理性認知之交互在認罪認罰從寬中不再重要: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庭審仍是等腰三角構造,法官應當對被告人的認罪認罰進行嚴格和細致的審查判斷,明確其認罪認罰是否具有自愿性,其認罪認罰是否基于足夠的答辯能力,其認罪認罰是否建立在對指控的充分理解之上,其是否明知認罪認罰所可能產生的實體和程序后果、其是否知曉認罪認罰所放棄的相應權利,同時,還需對認罪認罰的事實性基礎以及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加以審查;〔30〕參見卞建林、謝澍:《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中的認罪認罰從寬——以中德刑事司法理論與實踐為線索》,載《比較法研究》2018 年第3 期。另一方面,應保障被追訴人得到辯護人或值班律師的有效法律幫助,以此維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各階段橫向構造的基本穩定。實際上,各國檢察機關在認罪協商機制中發揮何種作用,是其自由裁量權所決定的,〔31〕參見熊秋紅:《域外檢察機關作用差異與自由裁量權相關》,載《檢察日報》2019 年4 月22 日,第3 版。但無論自由裁量權大或小,各國檢察機關都逐步在審前扮演起準司法裁判者的地位,抑或稱為法官之前的“法官”,這與審前程序中橫向構造的存在密切相關。這也正是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程中強調檢察機關主導責任以及重點關注審查起訴階段的原因。前已述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量刑建議,即是檢察機關作為法官之前的“法官”,進而通過“準二階認知”所確立的決策結果。而審判階段法官對于量刑建議的審查,即是“二階認知”對“準二階認知”的評價。倘若審前階段與審判階段均存在等腰三角結構,則認知交互性的提升自然帶來認知偏差的消解,原本存在于審判階段的“二階認知”之審查因認罪認罰從寬的啟動而提前至審前階段。所以,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采納率較高并不必然影響裁判中立及司法公正,反而可能是提升司法效率的體現,但其前提在于“雙重橫向構造”的穩定。

五、“雙向縱向互動”:權力制衡與認知遞進的縱向引導

2018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并未涉及“以審判為中心”的相關內容,反倒是本應作為其配套制度的“認罪認罰從寬”成為修改重點,這無疑凸顯出“以審判為中心”在我國的尷尬境遇。雖然“以審判為中心”與“認罪認罰從寬”在構造原理上并不完全等同,但制度改革應當是“以審判為中心”先行的,這也和此前中央推進兩項改革的先后順序相符,可現實卻是“認罪認罰從寬”持續走高,而“以審判為中心”在遭遇實踐冷遇后逐漸沉寂。事實上,“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絕不僅僅局限于建構或完善其本身,更重要的是在于實質性地改變“以偵查為中心”的司法現狀,否則可能造成“以審判為中心”為表、“以偵查為中心”為里的異化現象,以致改革設計被現有體制內既得利益者所架空。至今仍有不少學者對扭轉“以偵查為中心”之實踐樣態并不樂觀,因為小到訴訟程序、大到政治格局,“以偵查為中心”均觸及權力配置與利益分配,這解釋了為何“以審判為中心”一經提出,即眾說紛紜,言及法院大獲全勝者有之,聲稱審判中心仍不能動搖偵查、檢察之地位者亦有之。需要指出的是,理念的轉變或改革決心的樹立本就只是第一步,“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并非企圖壓制某機關的地位,而是通過合理的改革設計理順程序間的相互關系,各機關并無高低之分,只是職責不同。在這一點上,刑事訴訟構造論之于學理的客觀描繪,即是“以審判為中心”之正當性的有力佐證:我們足以在刑事訴訟構造論中為“以審判為中心”找尋足夠的理論資源,也能從認知構造中發現“以審判為中心”的科學依據,而這與某個機關的利益或地位顯然是無關的,只是一種尊重司法規律和認知科學的理論闡釋。

為了實現由“以偵查為中心”到“以審判為中心”的轉變,需要在刑事司法權力配置與運行的縱向構造上形塑“雙向縱向互動”。如圖4 所示,“雙向縱向互動”包括“正向遞進”和“反向指引”兩方面:“正向遞進”意味著刑事訴訟各環節依次推進,在認知上由感性認知逐步轉向理性認知,相較于傳統意義上不分主次的訴訟階段論,“正向遞進”所形成的判決應當基于訴訟最終發展的情態而作出,審判作為偵查、審查起訴之“進階”,當然地成為刑事訴訟之“中心”;“反向指引”強調審判程序之于審前程序具備指引及制約效果,通過反向——相對于訴訟進程之“正向”——的程序控制凸顯出審判程序的中心地位,無論是刑事司法權力的配置與運行,抑或訴訟制度的設計與實現,均應當為審判程序服務、圍繞審判程序進行,由此發揮統攝全局的指引作用。〔32〕參見謝澍:《論刑事證明標準之實質遞進性——“以審判為中心”語境下的分析》,載《法商研究》2017 年第3 期。不難發現,這樣的遞進關系是基于多元主體間的“認知交互”所形成的,亦即以“雙重橫向構造”所詮釋之權力配置與認知交互的橫向三角為基礎,在此之上形成“認知遞進”。而前述之“雙向橫向構造”所刻畫出的“一階認知”“二階認知”“準二階認知”,使得審前程序遞進至審判程序的過程中,“雙向縱向互動”仍然是立體的,亦即訴訟主體雖然可能在“一階認知者”“二階認知者”“準二階認知者”的角色中轉換,但上述角色均是在立體訴訟構造中才有條件存在的。

圖4 “雙向縱向互動”示意圖

申言之,對于“雙向縱向互動”而言,無論是“正向遞進”抑或“反向指引”,首先均需要從程序起點上規范偵查權之運行,以審判的標準和要求規范偵查行為。實踐表明,冤錯案件的產生往往是從偵查階段就埋下隱患,偵查機關對于案件的認知可能源自啟發式(heuristic)判斷,〔33〕Daniel Kahneman,Paul Slovic &Amos Tversky,Judgment under Uncertainty:Heuristics and Biase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p.3-20.在人類的“雙加工”(Dual-Processing)認知系統中,這即是快速、自動、無意識并且情緒化的“系統1”之產物,“系統1”類似于感知過程,并被習慣所支配,因而難以被自我控制和自我修正,是一種感性認知系統;相反,“系統2”是慢速、受控、有意識且具有中立性的,并且其功能之一即是監控心理活動和外部行為的質量,并對其進行修正,是一種理性認知系統。因此,啟動“系統1”的認知加工后,倘若未經“系統2”修正,即作為感知的直接呈現,其錯誤可能較高;而深思熟慮的判斷,則需要呈現出從“系統1”遞進至“系統2”的認知過程,這即是“認知遞進”的科學闡釋。〔34〕Daniel Kahneman,A Perspective on Judgment and Choice,58 American Psychologist 697,697-720(2003).倘若偵查終結移送起訴的案件未能達到法定證據標準,一方面說明偵查機關自身規制的效果不佳,另一方面體現出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剛性不足,從認知原理上判斷,前者是偵查機關自身未能開啟理性認知系統,后者是檢察機關作為認知監控者的作用未能得到有效發揮。作為當前的改革重點,持續探索檢察機關介入和指導偵查制度,是引導偵查機關依法全面收集、固定和完善證據的必要措施。作為未來改革之憧憬,如何適時以及適當地引入司法審查與令狀制度也是需要重點研究的,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有效發揮審判程序的“反向指引”作用,讓司法裁判性質和訴訟特征貫穿刑事訴訟程序始終,時刻對可能存在的認知偏差進行提示和監控。畢竟,刑事訴訟不僅是在形式上作出判決即可實現目的,還應當體現并維持法和平性,〔35〕這里所謂和平,只是法秩序上的和平。參見林鈺雄:《刑事訴訟法》(第八版),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17 年版,第10-11 頁。但所謂“真實”“正義”向來難以把握,是故,法治程序的遵守是更為可行的評價標準,通過法治程序的改革,將作出實體判決的標準和要求在縱向訴訟構造上延伸至偵查階段,正是確立“以審判為中心”所憧憬的變革。當然,在認罪認罰案件中,被追訴人的自愿認罪認罰降低了案件達到證明標準的難度,因此訴訟程序可以相應簡化,〔36〕參見謝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證明標準——推動程序簡化之關鍵所在》,載《東方法學》2017 年第5 期。即在縱向構造上啟動程序合并乃至跳躍,但這并不意味著“雙向縱向互動”的失靈,前已述及,庭審仍然是審查案件基礎性事實以及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與明智性的終局階段,認罪認罰案件在審前階段仍然應當接受審判程序的指引和制約。

值得延伸探討的是,2018 年《憲法修正案》和《監察法》審議通過后,《刑事訴訟法》隨之修改調整了檢察機關的偵查職權,進而與《監察法》相銜接。雖然這幾部法律中注重“調查”和“偵查”的區分,但實際上卻是進行相同性質的刑事訴訟活動,而“調查活動”應當接受檢察機關的“調查監督”。當然,“調查監督”與“偵查監督”不同,檢察機關不能提前介入。對于職務犯罪案件的辦理而言,審查起訴階段即是刑事訴訟的第一道關口,檢察機關應當嚴守證據標準、充分發揮審前過濾職能,藉此實現對監察機關的監督和制約。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因監察機關調查對象包括職務違法和職務犯罪,不能統稱為偵查,但其中對職務犯罪的調查具有偵查性質。〔37〕參見卞建林:《監察機關辦案程序初探》,載《法律科學》2017 年第6 期。易言之,當監察機關調查范圍覆蓋刑事案件時,這種調查權就與“刑事偵查權”有著相同的實質,雖不以“偵查”為名,〔38〕參見張建偉:《法律正當程序視野下的新監察制度》,載《環球法律評論》2017 年第2 期。但一方面不能就此規避《刑事訴訟法》的規范和檢察機關的監督,另一方面不能忽視其作為程序初始化階段感性認知的錯誤可能,仍然應當納入“雙向縱向互動”的理論涵攝之中,在訴訟程序和認知進程上進行指引和監控,確保監察程序與刑事訴訟程序在銜接過程中體現“認知遞進”。

六、余論: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未來

本文聚焦于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過往、當下與未來,初步揭示了刑事訴訟構造理論與刑事司法改革的密切關聯,并借助“硬科學”支撐的認知科學理論對刑事訴訟構造進行知識延拓,試圖以認知構造為中心重塑刑事訴訟構造理論。刑事訴訟構造理論之爭鳴,作為我國刑事訴訟法學領域較早出現的一次理論思潮,其學術影響延續至今。可以預見的是,刑事訴訟構造理論未來勢必持續指導刑事司法改革,并在改革進程中不斷發展。而刑事訴訟構造理論的發展一方面有賴于改革實踐,另一方面需要與相關前沿理論展開對話。實際上,李心鑒博士提出訴訟構造理論時,即是與訴訟目的理論相關聯的,并將兩者稱為刑事訴訟的兩大現代課題。〔39〕參見李心鑒:《我國刑事訴訟法學的兩大現代課題——訴訟目的與訴訟構造》,載《中外法學》1991 年第1 期。其后,陳光中先生、宋英輝教授也就此進行了研討,并認為刑事訴訟構造系國家為實現一定的訴訟目的而設計的。〔40〕參見陳光中、宋英輝:《我國刑事訴訟目的與審判結構之探討》,載《政法論壇》1994 年第1 期。遺憾的是,上述理論對話仍然是局限于刑事訴訟理論內部,即便其后的研究有對社會、政治等因素進行分析,〔41〕參見馬貴翔:《刑事訴訟結構與社會環境》,載《學習與探索》1995 年第6 期。但仍是思辨為主,尚未在運用社科知識的同時運用社科方法。

相比之下,訴訟構造理論與認知構造理論的對話,無疑是在交叉學科知識的運用上有所推進的,“一階認知”與“二階認知”的概念界分,不僅使得刑事訴訟構造理論從“平面”走向“立體”,更使得強化司法裁判者及其認知決策的終局和中立地位、重塑刑事司法權力配置與運行的橫向結構及縱向引導,確立審前程序與審判程序之間的“雙重橫向構造”以及“雙向縱向互動”成為可能,“認知交互”與“認知遞進”貫穿訴訟程序始終,進而將刑事訴訟塑造為去除認知偏差以確保正確決策的過程。正是在此意義上,受認知科學知識啟發的刑事訴訟認知構造理論呼之欲出,并且存在進一步作出理論推進的空間。總之,在全面推進刑事司法改革的進程中,應當深入挖掘改革背后的理論問題,運用多元化的交叉學科知識進行理論之交鋒和爭鳴,貢獻有益的智識資源,正如訴訟構造理論、認知構造理論之于刑事司法改革這般。畢竟,某種程度上,刑事訴訟(認知)構造理論的未來即是刑事訴訟制度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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