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理軍,張 蔓,高 倩
(中國地質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2010 年,中國明確提出培育和扶持戰略性新興產業[1],經過十多年的發展,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規模有了較大提升,但也表現出投入產出不匹配、核心技術和關鍵技術欠缺等問題[2]。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與產業發展質量的關系如何,是中國經濟發展新階段面對的一個重要現實問題,也是完善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創新政策、提高產業發展水平的理論基礎。
產業發展質量是指產業發展過程中體現出的產業競爭力和實現產業競爭優勢的可持續發展能力,表現為一國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位置以及產業中內資企業的競爭力[3]。產業發展質量受要素稟賦條件、產業自身的技術創新能力等因素影響,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技術要素是產業發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要素稟賦是產業發展質量的決定性因素,技術創新能力是產業發展質量的重要支撐[4]。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是創新主體通過配置和利用要素投入,進行技術創新與產業化的多階段互動演化過程。由于戰略性新興產業一般處于產業生命周期中的萌芽期和成長初期,產業成長潛力大但產業技術和產業化的不確定性高[5],相比傳統產業,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需要大量高素質人才、物質資本和先進技術的支持[6],產業企業需要整合要素資源、開展研發活動,構建和形成基于技術創新能力的競爭優勢,從而推動產業發展及結構優化[7]。為此,有必要考察資本、勞動力、技術要素稟賦,與技術創新能力及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之間的相關關系和作用機制。
產業發展質量與其所需的要素稟賦息息相關,產業要素稟賦的數量多少、質量高低及配置效率會不同程度地影響產業企業的研發創新、產品生產、市場價值轉化等過程[8],產業發展依賴于要素結構升級,實現產業升級目標需要提高要素稟賦投入,如增加人力資本的積累等[9]。戰略性新興產業源于新興技術的產業化,通過整合技術、人才、資金等要素稟賦實現技術上重大突破,促進產業的發展與進步[10];要素稟賦的動態變化可能催生新的產業,影響產業技術及其潛在市場價值的實現,促使產業自發進行技術和產業結構的調整升級[11]。鄧路等[12]研究發現,產業內研發資本和研發人員的投入對產業發展及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李培楠等[13]將產業技術創新分為研究開發和成果轉化兩個階段,發現研究開發階段的資本、勞動力、技術等創新要素對產業發展呈現出正向影響,而在成果轉化階段不同要素投入對產業發展呈現出差異化結果。張紅霞等[14]檢驗了資本、勞動力、技術三要素與產業結構高級化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提高勞動力質量、形成成熟的技術發展模式、持續穩定的資本投入將有助于推動產業發展和產業結構優化。對此,本文假設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要素稟賦與產業發展質量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即:
H1a: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與資本要素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H1b: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與勞動力要素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H1c: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與技術要素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技術創新是一個從新思想的產生到研究、發展、試制、生產制造到商業化的過程[15],企業技術創新能力是企業創造或者成功地采用新觀念、新工藝及新產品的能力,是企業經過一定時間的技術與產品研究開發及生產過程的學習積累逐步形成的,是產業企業核心競爭力的重要來源[16],通常用專利產出指標來衡量。技術創新能力可以改變產業企業的技術軌跡,新產品和先進技術的融合可以為新興企業帶來超常回報和新的成長機會,進而提高產業企業市場競爭力,推動全產業的發展和升級[17]。大量研究表明,技術創新能力對提高產業發展質量具有促進作用,且兩者之間呈現出長期的影響關系。唐德祥等[18]研究認為,以研發為基礎的技術創新能力有利于提高產業發展質量;易信等[19]發現技術創新的水平效應與結構效應可以增加產業競爭力,促進產業發展和經濟增長;李庭輝等[20]提出技術創新能力對產業發展的影響路徑呈現出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關系。戰略性新興產業具有知識技術密集和成長潛力大的特征,決定了技術創新能力在產業企業高質量發展過程中的關鍵性作用。目前,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處于成長初期,可以假定技術創新能力對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處于倒“U”型左半邊的上升通道中。綜上,本文認為提升技術創新能力可以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質量,即:
H2:技術創新能力與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現有文獻認為,技術會受到所處環境的影響,產業技術選擇內生于要素稟賦結構,實質是對相應區域要素稟賦結構的適應性反應[21];技術進步依賴于資本、勞動力、技術等要素投入,產業發展受制于要素稟賦條件和技術創新能力的匹配程度[22]。進一步地,要素稟賦與技術創新能力適配有利于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加速技術進步,為產業帶來競爭優勢,技術創新能力與要素稟賦之間存在要素配置效應、耦合效應、技術溢出創新效應[21]。王宏宇等[23]從產業、要素、技術資源的視角,分析了資源稟賦與工業發展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資源稟賦與工業發展顯著相關,技術效率與工業發展水平之間具有協同性,但俞立平[24]提出技術創新能力對產業要素具有替代作用,高技術企業的技術進步有利于節約資本、勞動力、技術等要素投入。對此,本文認為技術創新能力與產業要素稟賦的交互作用可以進一步提高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即:
H3a:技術創新能力與資本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H3b:技術創新能力與勞動力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H3c:技術創新能力與技術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根據以上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可以得到本文總體研究框架,如圖1 所示。

圖1 本文研究框架
產業發展質量可以通過測算產業全要素生產率獲得[25],但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要關注產業安全,擺脫發達國家的技術壓制和市場依賴,贏得全球產業鏈競爭中的主動權[26],因此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要突出產業中內資企業的競爭力,借鑒曹萍等人[3]的方法,本文從內資企業市場份額、內資企業技術份額和內資企業出口份額三個角度衡量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選擇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內資企業產品銷售收入占全產業產品銷售收入比重來測度內資企業市場份額;選擇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內資企業技術收入占全產業技術收入比重來測度內資企業技術份額;選擇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內資企業出口總額占全產業出口總額比重來測度內資企業出口份額。
要素稟賦包括資本、勞動力、技術及自然資源等生產要素,由于自然資源條件是先天決定,其豐裕程度在一定時期內具有穩定性[27],因此本文僅考察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技術要素變化對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資本要素投入是產業發展的來源[28],常用指標是工業總產值和年末資產;勞動力要素的數量和質量影響產業發展進程,通常采用從業人員數測度;技術要素是產業發展進步的重要支撐,通常采用研究與開發經費測度[14,29]。借鑒相關成果,結合戰略性新興產業特征,并考慮數據的可獲取性和穩定性,論文中產業要素稟賦的測度指標如下:選擇工業總產值、年末資產、凈利潤3 個指標測度戰略性新興產業資本要素的規模、存量及盈利情況;選擇科技活動人員、大專以上從業人員2 個指標來測度戰略性新興產業勞動力要素的專用性和素質;選擇R&D 經費內部支出、科技活動經費內部支出2個指標來測度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要素的配置和投入情況[30]。
技術創新能力的一個重要的表征是專利的申請數或授權數[31]。專利申請包括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三種類型,專利申請數是影響產業發展的核心要素[32],但僅有發明專利體現的技術創新能力與產業發展具有一致性[33]。由于從專利申請到專利授權需要經過較長時間,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專利授權難以較好地反映當期技術創新能力[34],因此本文選取發明專利申請數作為技術創新能力的衡量指標[35]。具體變量指標見表1。

表1 變量指標及標識
目前,戰略性新興產業統計數據不齊全,但戰略性新興產業與高新技術產業的產業范圍重疊較大,且兩者都具有知識技術密集、社會影響力大的特點[36],參考其他學者戰略性新興產業數據獲取方式[37],采用高新技術產業的統計數據替代戰略性新興產業統計數據進行計算,數據來源于《中國火炬統計年鑒》和《中國科技年鑒》,選取時間段為2007—2019 年。由于熵值法是一種科學、實用的綜合評價方法,常用來計算指標權重,本文利用熵值法客觀賦權計算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IDQ)、資本要素(CF)、勞動力要素(LF)、技術要素(TF)綜合指標[38]。
技術創新能力與三種要素稟賦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參考溫忠麟等人[39]方法,本文采用層次回歸分析來考察戰略性新興產業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與產業發展質量之間的關系。兩個解釋變量的地位可以是對稱的[39],先將要素稟賦項和技術創新能力項同時納入模型(1),模型(1)用來檢驗要素稟賦和技術創新能力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單獨作用;再在模型(1)中加入技術創新能力與要素稟賦的交互項得到模型(2),模型(2)用來檢驗要素稟賦和技術創新能力的交互作用對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

上述模型中,CFt、LFt、TFt、TICt、IDQt分別表示第t年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技術要素、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質量,ε1、ε2為誤差項。
利用Stata15.0 統計軟件對研究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相關性分析、回歸分析,以此來檢驗理論模型與假設。
對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和相關性分析,結果如表2 所示。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IDQ)的均值為0.575 1,標準差為0.089 8,說明產業質量的波動不大。資本要素(CF)、勞動力要素(LF)、技術要素(TF)的均值分別為2.378 7、2.697 0、0.848 4,標準差分別為1.182 9、1.029 4、0.472 1,說明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的變化程度比技術要素大。技術創新能力(TIC)的均值為82 671.17,標準差為42 087.19,說明技術創新能力的波動較大。解釋變量之間Pearson 系數介于0.2~0.8 之間,且至少在0.1 水平上存在顯著相關關系,對模型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解釋變量VIF 的最大值為3.9,顯著小于10,可知解釋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40],因此適合做進一步的回歸分析。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和相關性分析
由于回歸模型中有交互項,先將各變量在Stata15.0 中進行標準化處理[41],再對模型(1)和模型(2)進行回歸分析,得到的回歸結果見表3。

表3 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質量回歸模型估計結果
根據模型1 的估計結果可知,資本要素(CF)的估計系數為-0.285 6,且通過了0.05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假設H1a不成立;勞動力要素(LF)的估計系數為0.459 6,且通過了0.001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勞動力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1b得到驗證;技術要素(TF)的估計系數為0.126 1,且通過了0.05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技術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1c得到驗證。技術創新能力(TIC)的系數為0.218 3,且通過了0.001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創新能力對產業發展質量有顯著的直接正向影響,假設H2得到驗證。
根據模型2 的估計結果可知,技術創新能力與資本要素交互項為-0.958 2,通過了0.05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技術創新能力與資本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假設H3a不成立;技術創新能力與勞動力要素交互項為-0.701 6,通過了0.001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技術創新能力與勞動力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假設H3b不成立;技術創新能力與技術要素交互項為0.866 9,通過了0.1 水平上的顯著性統計檢驗,說明技術創新能力與技術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3c得到驗證。
回歸模型的穩健性是指當某些條件產生細微變動時,估計系數的基本特征保持不變,穩健的回歸模型對實際情況的反應較準確。為了檢驗上述回歸模型的穩健性,本文用內資企業主營業務的收入占比替代內資企業產品銷售收入占比來計算內資企業市場份額指標,再通過熵權法得到產業發展質量指標,并重新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對比表3 和表4 可知,模型1、模型2 中各變量回歸系數大小、正負、顯著性都沒有發生明顯變化,R 方值較接近于1,模型擬合效果較好。因此,可以認為回歸分析模型是穩健的。

表4 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質量回歸模型穩定性檢驗
綜合以上分析,假設檢驗結果如表5 所示。

表5 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質量關系檢驗結果
本文利用2007—2019 年的樣本數據,探究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與產業發展質量之間的相關關系和作用機制,研究發現:
(1)勞動力要素和技術要素對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資本要素對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負向影響。這可能說明現階段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主要來自于勞動力要素和技術要素的貢獻;產業資本規模和利潤等資本要素對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功能有待觀察、改變。一個原因是,戰略性新興產業具有知識技術密集、成長潛力大的特征,產業發展對無形的人才、知識、技術等要素依賴程度更高[42],即人才和技術是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所需的關鍵要素,增加勞動力要素和技術要素投入可以有效提高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另一個原因是,高技術領域使用外資占比已達35.8%,外資企業數量和規模呈快速增長態勢,并在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中具有重要地位和明顯的技術優勢,外商直接投資成為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中資本要素的重要組成部分,還可能會加劇行業內競爭效應,這一狀況可能直接影響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中的內資企業市場份額、技術份額和出口份額,從而影響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水平和發展質量的提升。這一結論與已有學者的發現比較一致,例如李柏洲等研究提出外資企業使得產業發展初期的本土企業生存空間日益狹窄,甚至被迫退出市場,從而降低了產業中內資企業的競爭力,這種負面影響在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中表現得尤為明顯[43]。同時,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目前處于培育和發展的初級階段,產業發展所需的關鍵技術和設備仍然依賴于進口,大量資本主要用于產業配套設施建設,資本投入規模的擴張對內資企業的產業競爭優勢的形成還不明顯。因而,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需要注重高端人才培養、加強研發投入力度,同時也需要優化資本要素投入結構,關注內資企業發展,為產業提供強有力的要素支撐。
(2)技術創新能力對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即提高技術創新能力有利于提高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一方面,以發明專利為表征的技術創新能力是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獲取持續競爭優勢、保持市場領先地位的重要條件,企業開展研發活動和進行自主創新,將為產業企業帶來更大的成長空間和發展潛力;另一方面,技術創新能力是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進步的基礎和支撐條件,提高產業的技術創新能力,推動產業核心技術、先進技術的研發,有利于縮小與其他國家的產業技術差距,創立和維持產業的技術壟斷優勢,從而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和市場地位,促進產業可持續發展[44]。因而,積極開展研發創新活動,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對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在全球產業中的分工定位、提升產業發展質量具有重要意義。
(3)技術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的交互作用對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正向影響,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的交互作用對提高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具有負向影響,即隨著技術創新能力的增加,技術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邊際效應上升,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邊際效應下降[45]。由于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知識技術密集特征,隨著技術創新能力的提高,技術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程度會上升,即提高技術創新能力可以正向強化技術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同時,技術創新能力與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投入之間可能存在替代關系[24],技術創新能力提高會弱化資本要素、勞動力要素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的影響,導致資本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的交互作用、勞動力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的交互作用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質量呈現負向影響。此外,這一實證結果也表明,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技術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之間可能存在良性互補效應,資本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勞動力要素與技術創新能力之間可能尚未形成有效的適配機制。要素投入是創新活動的起點,但要素投入的規模擴張不一定形成相應程度的技術創新能力[46],這可能是由于戰略性新興產業從產品研發到市場推廣應用、產業化全過程,需要不同于傳統產業的資本要素支持體系、勞動力供給結構[47],也可能是資本、勞動力要素從投入到技術創新能力提高之間存在滯后效應。因此,中國提高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質量既要充分發揮技術創新能力與技術要素的協同作用,也要注意提高各種要素的投入質量和配置效率,加速形成產業要素稟賦、技術創新能力、產業發展質量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發展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