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里的暴風雨（組詩）

甫躍輝

晝 夢

爬上一片山坡，山坡上到處是綠的

玉米的紫紅根須健壯，正從飽滿的夏天

吮吸汁液。汩汩有聲

日光實在灼熱，曬得玉米葉片耷拉著

鮮亮的蟲蟻在飛，嗡嗡的聲音有彈簧的韌度

一片草葉碰到，就被彈開很遠

石頭都曬得滾燙了，閃爍堅硬的光

遠近土路上積攢的雨水，黃濁的一汪汪

我不記得，有沒有在經過時，低頭看一看

水里的倒影。如同穿過一朵巨大的寂靜的云

明亮得讓萬物和我都無所遁形

我獨自走在這陌生的道路，不知為何

而無限延伸的道路。我甚至知道這是

一個夢。但我仍然滿懷不知為何的熱情往前走

直到醒來前一刻，獨自翻過山坡，獨自看見遠處

白色的一線，排列著夢一般的人間

猜 謎

你說寒冷，我就說起遙遠的北方

正在落下的雪。想象中的雪花是輕的，涼的

碰到舌尖時有些微的甜

你說甜，我就說起遙遠南方的甘蔗

甘蔗林密密匝匝，從眼前一直延伸出去

輕薄的霧氣里，誰的呼喚，漣漪似的一圈圈蕩開

你說漣漪，我就說起舊年的池塘水

幾點浮萍，幾根柳枝，在水底柔膩的淤泥里

埋藏著多少人童年的秘密

你說秘密，我就說起我們年輕時的誤會

我們離開那小小的村子，到世界里去

卻發現大雪封住行路，甜都涂抹在舊年砍甘蔗的刃口

流 星

宇宙的水滴。每一滴落在眼睛里

都能讓我看得更清楚一些。看見

夜色藏起的杏樹、枇杷樹、房屋

和屋后夢游似的搖晃的竹林

看見母親藏起的零錢、奶奶藏起的糖罐

還看見好多年前遺失的玩具：塑料小狗、玻璃彈

以及藏著太平洋的海螺，甚至看見海螺里的暴風雨

再有幾滴落在眼里，我看見的更多

那些死去的牲畜的臉、親人的臉、祖先的臉

他們緊閉著嘴巴，眼睛里涌動著我不明白的淚水

我逃回床鋪，用被子蒙住腦袋，閉上眼睛

第二天醒來，我才知道后半夜落了一場大雨

屋檐滴滴答答，雨水砸出許多小坑

坑里有不少渾圓的小石頭，有人說

這些小石頭，就是昨夜的流星——

我不相信，但仍把它們一顆顆撿起來

攥在手心，如攥住一顆顆消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