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坤

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緊緊握住頭把,高高揚起。左腿蹬,右腿弓,彎腰用力。
頭在空中畫一條弧線,向花生、紅薯、土豆等農作物落去,是為刨。
故鄉人把過日子叫“刨生活”。一個“刨”字,動感性、指向性十分鮮明強烈,帶有辛苦的稼穡味道。
父親說:“雞刨土是尋找散落在土里的糧食種子、植物種子,以及一些土生的昆蟲,以此來作為食物。人也是雞,土里刨食,吃飽喝足以后,該打鳴的打鳴,該下蛋的下蛋。”我私下認為,父親這話,話糙理不糙。
父親學說話時,第一個字是娘,第二個字是爹,第三個字就是刨。我的爺爺聽到刨字比聽到爹字還高興,哈哈大笑:“知道土里刨食,這個娃餓不著!”聽了這話,奶奶白了爺爺一眼。
或許是宿命,父親一生愛刨。從能舉起頭時就開始刨,刨到為我的爺爺、奶奶送了終;刨到五個兒女成了人;刨到五個兒女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對于父親來說,頭不是農具,而是伙伴,是至親,是圖騰。父親刨啊刨,刨了一輩子,最后一頭,把自己刨進了土里。
父親一生在土地里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章有法,日子過得簡單,其中的幸福冷暖自知。
小時候,我跟著父親學土里刨食,刨不一會兒就感覺腰酸胳膊疼,扔下頭坐在地里休息。父親不急不躁地也坐在地上,磕磕鞋里的土,找個瓦片刮刮頭的濕土,點燃一煙袋鍋子旱煙,瞇起雙眼吸一口。
“我不想刨一輩子地,我想去城市生活。”我對父親說。“人就是雞,不管到哪里,也得刨食過日子。只有不停地刨來刨去,才會得到食物,才能填飽肚子,才能過好日子。”父親在鞋底磕磕吸完的煙袋鍋子,大聲說。
后來,我終于進了城,結束了土里刨食的生活。剛到城市后,我的生活一團糟,為了衣食住行四處討生活,感到了生活不易,難免失落。父親到城市看我,說:“無論在農村還是在城市,人都是雞,只是刨生活的方式不同。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有刨,才會盆滿缽滿。好日子不是安逸來的,好日子是刨出來的。”
父親的話讓我知道了生活的艱辛,我不停地刨,我到處刨,刨著刨著,幸福生活自然而然地就被刨來了。
一個刨字,書寫出生活的真諦。
(編輯??雪彤/圖 雨田)7FB12FAC-FDC8-4ADA-8210-920B3E7AECA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