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蕭
00
“他不是她的月亮,只是有一刻,月光照在了她身上。”
01
你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就是你原本認認真真地在看書、跟人聊天,或者做別的什么事,余光瞥到那道身影出現,你全身的細胞都莫名興奮起來,表現欲爆棚,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講一些奇怪的話,做一些夸張的舉動,但事后審視當時的自己時又抓心撓肝,恨不得時光倒流,好收回那副自以為是的糗樣?
埋在課桌上的石嘉就曾處于這樣的狀態。
就在半個多小時前的課間,幾個同學湊到她同桌桌前看一本雜志,期間幾人對著雜志上的一位模特佩戴的鉆石手鏈發出連連驚嘆,有同學說前幾日在柜臺看到過實物,它閃閃發光的樣子好像星星的碎片。
石嘉被這句話觸動,好奇地抬起了頭,她原本想看一眼圖片,卻意外捕捉到了剛好停在窗外的陳濯的身影,于是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起來。
“金子才是星星的碎片。”石嘉說完,利用位置優勢,上半身往右一歪,輕松擠入人群中,開始發表演講,“金的原子序數是79,形成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是中子星碰撞,在銀河系中,兩顆中子星的碰撞平均每10萬年發生一次,每次只有大概百分之一的質量會轉變成重元素,這其中一小部分才是金。第二種是超新星爆發,就是那些自宇宙誕生之初就存在的,比太陽的質量還大成百上千倍的恒星,當它們的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就會發生一場絢麗的大爆炸。”
“它們在浩瀚的宇宙中流浪了很久很久,才會有很小一部分落到地球上。所以當你看到它在櫥窗里閃閃發光的時候,是它在重現亙古恒星的余暉。鉆石,只是在地下壓得久的碳罷了。”
她講到最后,似有感而發,語氣深沉而和緩。
她是想吸引窗外之人的目光不假,但沒想到會以身邊同學聽完這段話靜默片刻,然后齊刷刷給她鼓掌這種方式實現的。
挖個坑躺進去算了,她當時想。
這種既懊悔又尷尬的心情,經過一下午的發酵,到了晚上已經占據了她所有情緒,她有預感,往后每想到這個場景,她都會被這份自我審視凌遲一遍。
“你有注意到我嗎?”她看著陳濯的微信頭像喃喃自語,“你會怎么看我呢?哦,那個喜歡嘩眾取寵的女同學嗎?如果我說那不是真的我,是見到你以后出現的表演型人格,你會信嗎?”
房間里靜悄悄的,除了她的呼吸聲,什么聲音都沒有。她歪頭看向窗外,天氣還沒有回暖,所以即便是圓月,月輝也清清冷冷的,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在理智回籠之前,下意識地拍了一張月亮發給陳濯。
一秒、兩秒……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圖過了撤回的時效。
02
石嘉是怎么注意到陳濯的呢?
有段時間,石嘉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碰見他,樓道、操場、學校旁邊的舊書店……并沒有人刻意地尋找或等待,就是她出現在某處的時候,他剛好也在。
他個子很高,藍白相間的校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從她眼角飄過時,像一方晴空隨風涌動。
見得多了,她就記住他了。
這樣說可能顯得過于普通,但學校里的人說多不多,也有成百上千人,在每天擦肩而過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他給石嘉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她不經意間停頓的視線里,他大多是一副冷酷的、漫不經心的樣子,總之看起來不太好相處,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并沒有生出其他的心思,只是知道這個人的存在,至于他姓甚名誰,是哪個班的,她都沒有探究的興趣。
直到,她偶然窺見他與她對他的認知相反的一面。
那天天氣并不好,陰沉的天色總給人一種時間混亂的錯覺,清早七點天還沒亮透,下午三點又一副夜幕快要降臨的樣子。
課間,課代表發了上次考試的卷子,石嘉抬頭看向窗外,覺得天色越發暗沉,讓人忍不住想逃到更開闊的空間。然后,她就真的這么做了。
臨上課時,同學們紛紛回到教室,只有石嘉逆著人流往外走,在察覺所有腳步聲都遠去之后,她垂著頭抽泣了兩聲。這時,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鞋子,樓道狹窄,她往下,對方往上,兩人短暫靠近又迅速拉開距離,然后漸行漸遠。
突然,她聽到頭頂傳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似不可置信,極快地抬頭看了一眼,確認站在拐角處跟她說話的是校服翩然像一方晴空的他,她下意識地扭開頭,小聲道:“石嘉。”
她的聲音悶悶的,和遠處的喧囂混合在一起,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楚。
他在原地停頓片刻,又問:“需要幫忙嗎?”
他的聲音并算很溫柔,石嘉卻覺得鋪天蓋地的委屈涌上了心頭,好像明明可以躲起來獨自難過,被人一問就忍不住想哭。她斷斷續續地道:“好像……又考砸了。”
其實沒有,她只是想找個聽起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借口,好讓他快點離開。
“這次的題偏難,我也考砸了,剛挨完罵回來。”他稀松平常地道。
石嘉正用衣袖擦著眼淚,聞言忍不住笑了一聲,很奇怪,翻涌的委屈好像從笑聲里找到了出口,頃刻間就消散了大半。又哭又笑實在有些奇怪,她試圖解釋:“我不是在幸災樂禍……”
她只是很少被人安慰。
她甚至沒辦法準確地描述此刻的心情,想做的事情終于做到了,既有點開心,也有點難過,開心于她付出成倍的努力也可以成為考高分的好學生,難過于長久以來被監督、打壓的委屈被成績見證,她卻突然開始懷疑,父母看重的究竟是分數還是她。
聽起來很荒謬,但這就是她看到分數那一刻的真實想法。她也可以成為父母的驕傲,只是在“考這么點分,說出去丟人”和“練什么琴,還不去復習”的驅使下,多多少少有點不情愿。
“知道了,要上課了。”他打斷她,然后拾階而上。
石嘉仰起頭望向他的背影,拐角的那面墻上有扇窗,玻璃反射著燈光,一片溫柔的圓弧形暖光將他籠罩,他也擁有了溫柔的模樣。
03
石嘉對陳濯多了一份好奇。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那晚放學后,她特意從另一邊的樓道下樓,經過二班門口,看到他在坐在倒數第三排,挨著右邊過道的位子,而他前桌的女生剛好是沒分班前跟石嘉做過前后桌的學生。
于是,回家后,石嘉給那個女生發微信消息,問:“坐在你后桌的男同學的微信,可以推給我嗎?”
大概是她們坐前后桌的那段時間,石嘉不開竅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所以對方什么都沒問,迅速推過來一張名片。
那張名片的頭像是一個站在璀璨煙火下的背影,和他給人的感覺很像。
石嘉申請添加好友時,突然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有沒有留意到和她頻繁的偶遇,又或者在樓梯上他認出了她?
她飄蕩在漫無邊際的思緒里,發現他通過好友時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剛才組織好的語言似乎錯失了良機,她思來想去,最后抬手拍下一張月亮圖發給他。
不是“今晚月色很美”的月亮,也不是“想從你的窗里看月亮”的月亮,是心頭暴雨將至時,你是我看到的唯一一輪月亮。
大概一張圖片太過莫名其妙,他沒有回復。
一開始是找不到話題,后來就是習慣使然,她和他的對話框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好像都是她用來記錄月相變化的地方。
下弦月變成一張弓的時候,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發現他的成績比她預想的還要好;娥眉月向上弦月過渡期間,她在黃昏日落時的操場上看到他奔跑著,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滿月這一天,她不小心掉落的書驚醒了趴在圖書館角落里睡覺的他。
石嘉做賊心虛,故意找了個離他很遠的位子,幾分鐘后,桌面被人敲響,她抬頭,看到陳濯站在面前,他問:“石嘉……是你嗎?”
“是啊。”她忐忑地看著他,從他念出她名字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猜測他站在這里的原因,但都猜錯了,“你的借書卡掉了。”
“哦,謝謝。”
陳濯好像完全不記得她。
她鼓起勇氣問:“我們之前見過,你還記得嗎?”
“是嗎?”他不以為然,并沒有追問“是什么時候”,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見他就要離開,她慌忙出聲,又問:“那……你喜歡月亮嗎?”
“不喜歡。”他頭也沒回地道。
這句話像突如其來的一記重錘,將石嘉的幻想砸得稀碎。
她本就不是外向、擅交際的女生,每次主動做什么事都瞻前顧后,期間接觸到對方哪怕一個否定的眼神都會打退堂鼓。就連隔著屏幕給他發信息,她都會反復斟酌,猶豫再三。
這個答案讓她退到最初的起點,假裝像他一樣什么都不記得,只是偶爾會像那次課間那樣,見到他時,整個人有些反常,似乎潛意識里依舊想吸引他的目光,即便是用浮夸、幼稚的行為和言辭。
月亮圓缺了一次又一次,高三的進度條也被拉到了最后。
石嘉還是會在做題的間隙走神,還是會記不住很多單詞,也還是沒學會怎么游刃有余地應對家長的打壓和期望。她好像一直是個幼稚無知的女孩,只是被時光推動著被迫成年。
某天晚上,她因為“關鍵時候,不能因為不想吃、不喜歡吃就拒絕一些食品”的瑣事,又跟父母起了爭執。最后她餓著肚子回到房間,在自暴自棄的邊緣徘徊時,莫名又想起那個陰雨天。
少年漫不經心的溫柔歷久彌新,幾乎可以抵消她在他那里感受到的冷漠。
于是,她第一次嘗試給他發文字消息:“你想考哪所大學?”
他依舊沒有回應。
她點開他的微信頭像,想起之前好幾次見到他,想靠近又無計可施的自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好像不會主動交朋友,如果對方態度冷漠,她在自我介紹之后還能講什么呢?她時常陷入這樣的困惑,然后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被他看到。
臨近高考,她幾乎每日都很晚才睡,所以白日里有段時間總是昏昏沉沉的。
就像某天午后,她看到幾個人圍在走廊上,原本只是想從右邊走過去,卻因為腳步慢了半拍,就在不遠處拿著相機的同學的指示下,下意識地完成了“石嘉你往左邊站點兒”的動作。
“咔嚓”幾聲響后,她才扭頭看向旁邊的人,結果發現除了拿相機的同學和陳濯,誰都不認識。
她不確定地又看了一眼,和陳濯四目相對,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問:“我可以和你拍一張照片嗎?”
可能臨近畢業,所以他沒有拒絕。
石嘉拘束地站在他身旁,感受到臉頰溫度攀升,拍完都沒敢看他,只是在聽到他說“加油”之后,機械地回復了一句“你也加油”。
微風穿堂而過時,她突然意識到高中生活要結束了。
那天臨放學時,她收到了陳濯關于她前幾天那個問題的回復,他說:“大概會出國留學。”
她盯著那七個字看了半分鐘,然后悲觀地想,果然沒有她以為的來日方長,他不會看到她,他們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
那天,她好像做什么事都不順,連回家也是。
公交車開了很久,她才發現廣播的站名很陌生,以為坐過了站,抬頭一看發現她坐錯了車。她向后門移動時,突然看到了在門前站著的陳濯。
他戴著耳機,看向窗外,臉上的疲乏跟她的如出一轍。
窗外有什么呢?石嘉扭頭,在漫無邊際的深藍幕布上看到了一彎淺淺的月牙。
被“權當是告別吧”的念頭驅使,她跟著他下了車,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很長一段路。期間他停下來,很隨意地站在路燈下打電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后來她想起這年夏天,腦海里全是這個畫面。
04
石嘉再見到陳濯,是在大三那年。
三月中旬,石嘉和同學去南城過春天,有天晚上在湖邊看演出時,同學給石嘉講了她和一位小歌手認識的過程。
“高二的時候,某天我在食堂吃飯,突然看到一個超好看的小哥哥,他在人群中特別顯眼,我時不時偷偷打量他,后來發現他也在看我,我立刻跑過去問他能不能加一個微信,結果你猜怎么著?”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他笑吟吟地打開二維碼,我一掃,發現他居然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后來我才想起來,高一開學時,我們在走廊上碰到,我覺得他好看就要了他的微信,加上之后沒聯系就忘了。他也沒提醒我,還笑得奸詐,分明是認出我了,卻不承認。”
兩聲吉他聲傳來,同學扭頭看了一眼,忽然笑起來:“正在給吉他調弦的那個人就是他,果然心動的會反復心動,沒想到他還是這么好看。”
石嘉笑著抬頭,然后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陳濯。
他坐在前排,正側著身和旁邊的人說話。他穿著一件藍色的牛仔外套,看起來干凈清爽,在春風沉醉的夜晚,又多了一絲莫可名狀的溫潤。
大概,心動的確實會反復心動吧。
她就那樣帶著點久別重逢的、又欣慰又歡暢的心情長久地注視著他。小型演出對觀眾的要求沒有那么嚴,中場休息時更是人頭攢動,而他一直坐在那里。
石嘉看著他出神時,同學跑到舞臺邊和小歌手敘舊,期間似乎提到了石嘉,前排或站或坐湊在一起的幾個人一時紛紛朝她看了過來。
其中也包括陳濯。
喧囂瞬間遠去,連她的心跳似乎都已經停止。
同學朝她招招手,她機械地一步步走過去,然后扯出一抹笑,說:“我是石嘉,很高興見到你們。”
短暫的寒暄過后,同學拉著她在前排坐下,剛好挨著陳濯。
“剛剛聽你朋友說,你們來南城過春天?是要做什么嗎?”他隨意開口,語氣里透著熟稔。
“就是看花。”石嘉笑著解釋,“雖然北方也有春天,但花開的時候依舊很冷,只需一夜寒風,花便凋零了,很不盡興,所以我們就把這趟旅行命名為‘過春天。”
“這樣啊。”他愜意地靠著椅背,說,“這個時節,游湖的人比較多,如果你們想找幽靜一些的地方,可以去凇灣對面,那里人很少,景色也不錯。”
石嘉看向他后方的那棵櫻花樹,問:“你對這兒很熟嗎?”
“還行吧,畢竟已經待了三年。”他說。
所以,他并沒有去留學?
他們不同班,共同好友少之又少,加上她以為一切都在畢業時結束了,就沒有刻意打聽過他的消息,甚至為了說服自己放棄,還屏蔽了他很少發動態的朋友圈,只在大一那年突然想到他的時候,忍不住去翻了一下,看到他幾個月前發的一張飛機機翼和大片云朵的照片。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她沒有追根究底,怕打破當下的氛圍,轉而問道:“還有什么推薦的嗎?”
“南城有很多寺廟,你知道吧?山南那幾座小寺廟很適合閑逛,只是寺和寺之間有段距離,嫌走路遠的話可以騎車。道路兩邊都是茶園,景色也不錯。”
有人在試弦,演出又要開始了,他沖她笑笑,沒有繼續講下去。
他們對坐而談的場景,石嘉曾想象過很多次,只是那時候不是他不回應,就是她臨到關頭又退縮,所以一次都沒有實現。
幸好,年少時的想象也有成真的時候,她似乎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時間的力量。
05
接下來的表演有些乏善可陳,石嘉趁沒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夜晚的街道很安靜,連風聲都顯得十分清晰,她在附近轉了一圈,正打算開拓新地圖,沒想到在岔路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笑著問:“這么快又見面了,這位同學,你也是偷溜出來的嗎?”
陳濯回頭,看到她,也跟著笑:“這么快就被發現了,看來不得不賄賂一下你了,跟我走吧。”
石嘉沒有問去哪兒,跟著他走出一段距離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絲別扭,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偷看容易被發現,不看又得假裝如常,還好陳濯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石嘉,高中的時候我們見過,你還記得嗎?”
這話耳熟,以前她也問過他。她扭頭看向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我以為你忘記了。”
他輕笑一聲,抬頭看向前方,聲音被風裹挾著,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我若是這么健忘,是當不了學霸,贏不了比賽的。”
之前我們見過那么多次,你不是照樣不記得嗎?
想到這兒,石嘉突然探頭湊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問:“看什么?”
石嘉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笑著答道:“看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厚臉皮了啊。”
“可我說的是事實啊。”他的語氣里有幾分無奈、幾分坦然。
她妥協了:“是的是的,我作證,高中的時候你也算……也是學霸!”
表演型人格好像又被不小心啟動了,她好像急于向他展示這幾年自己的改變,比從前自信很多,有認真生活,有努力變得更好。好在兩人幾年沒見,他不會察覺出她的異常。
月夜下,陳濯帶著她走過河堤,踏過拱橋,最后抵達一片櫻花海。
石嘉和他行走其間,話題在天南海北間跳躍,聊到某些事時,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接著對視一眼,回味一下,又笑了起來。
明明是第一次深談,卻感覺他們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
他們返回湖邊時,小歌手一見到陳濯就匆忙將他拖走,于是落單的同學拉著她,打趣地問:“你跟陳濯是什么關系?”
石嘉想了想,說:“大概是會反復心動的關系。”
喜歡陳濯這件事,她沒有跟任何人講過,甚至一開始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只是被他從容淡定的樣子吸引,想見到他而已。直到高考前的某一刻,她突然意識到往后再也不能從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時,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她喜歡他。
可是,夏天就要結束了。
之后兩年,她并沒有頻繁想起陳濯,只是偶爾在人群中看到相似的背影,會下意識地愣怔片刻。最出格的一次,也不過是兩個月前,她在學校附近看到一個極其相似的背影時,沖動地跟了上去,想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中途她被手機鈴聲拉回神,才放任那道相似的背影漸漸遠去。
同學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會扯出這么多往事,于是借口說要替她去打聽打聽情況,便風風火火地跑開了。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前排只剩下石嘉,她的注意力便分散到四周各處——遠處起伏的山巒、被梧桐遮擋只露出一截的塔尖、湖中倒映的月亮,以及身后的議論聲。
后排的幾個女生似乎是剛趕過來的,一個慶幸地說“還好沒結束”,一個八卦地問:“你男朋友呢?話說,你還沒交代,你是怎么追到他的。”
隨后,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兩個月前他不是去了一趟北城嗎,那時候我朋友剛好喊我去玩,我想著說不定會遇到他就過去了。但北城太大了,我一直沒有遇到他。最后一天晚上,我和朋友在校門口分別,然后突然就看到他了,我很開心,就一直跟著他,想趁他回頭的時候說‘好巧啊,你也在這里。走了一陣后,他停了下來,突然轉身看向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原來是你啊。回到南城后他就答應和我在一起啦。”
她話音剛落,就響起一陣起哄聲。緊接著,有個女生從石嘉身邊匆匆跑過,石嘉探頭去看,試圖繞過一起回來的同學和小歌手,看看她停在了哪個帥小伙面前,偏偏視線被擋得嚴嚴實實。
石嘉放棄了,轉而問兩人:“什么時候結束啊?”
“快了,最多也就二十分鐘吧。”小歌手回到座位上坐下,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今天的月亮還挺好看的。”
同學問:“是讓你想起了什么往事嗎?”
“我倒沒有,但陳濯應該有,他喜歡看月亮。”
石嘉愣愣地轉過頭,問:“陳濯喜歡看月亮?”
“嗯啊。怎么又有人喊我?”小歌手抱怨歸抱怨,被人一叫,還是跑了過去。
石嘉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余光發現同學欲言又止,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看到之前從她身邊跑過去的女生站在陳濯面前,正牽著他的手。
不是說,他喜歡看月亮嗎?石嘉以為自己無意間窺到了陳濯喜歡她的痕跡,但轉瞬間,眼前的畫面又告訴她,即便陳濯真的喜歡過她,也已經成為了過去。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讓櫻花樹下的草坪像落了一層雪。
石嘉低下頭,緩緩對同學說:“我剛剛聽到了他朋友和他人的對話,然后發現,他回北城那幾天,我真的見過他,只是那時候我并不知道是他,所以跟到半途又放棄了。”
“高三那年夏天,我也跟著他走過很長一段路,只是當時他沒有回頭罷了。”
她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卻吹不到從前那個少年的耳中。
06
一場演出終于散場,四周一片喧囂嘈雜。
石嘉站起來,等著同學給小歌手發信息告別時,發現視線里多出了一雙鞋子,來人問:“你們要回去了嗎?”
她“嗯”了一聲,抬起頭看了陳濯一眼,覺得還是應該說一聲“再見”,不過她還沒開口,就聽到他又說:“我的手機沒電了,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我回去后把照片發給你。”
之前他們一起在月下賞櫻,她忘記帶相機,她的手機拍夜景不好看,于是她借用了他的手機。
石嘉自嘲地勾起嘴角,緩緩道:“我加過你的微信。”
“嗯?沒有吧?”他衣袖挽起,閑適地站在晚風里,和南城的春夜融為一體,好看得讓她控制不住地心動。
石嘉移開目光,從好友列表里找到他,翻轉屏幕朝向他,反問:“這個不是你嗎?”
陳濯湊近屏幕,轉瞬就笑起來:“這個是我高中同桌。”
不過兩秒,他臉上的笑就凝固了,他們同時反應過來這件事意味著什么。
對石嘉來說,這意味著她發出去的信息,收件人并不是他;意味著說出國念書的那個人也不是他;意味著她為他心如鹿撞,他其實從頭到尾都不知道。
而對陳濯來說,這意味著她高中喜歡的人原來真的是他。
整個高中,陳濯一直是班里的第二名,他同桌則是第一名,這讓他有段時間非常沮喪。雖然兩人的成績差距不大,他們的關系也不差,但他怎么努力都追趕不上對方,大家提起學霸也只會說第一名如何如何,于是出成績那天,暴躁的他在樓道里見到了同樣情緒低落的石嘉。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
后來,他無意間在同桌的手機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她的姓并不多見,學校里與同名同姓的人幾乎不可能有,所以那就是她。于是他莫名地有點煩她,可是越煩她越頻繁地遇到她。
她在課間講金子的由來,她從圖書館落荒而逃,月下跟了他一路的可疑身影,他其實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但是,他看到了同桌手機里她發過來的一張又一張圖片,即便無人回應,她也毫不氣餒,跟面對他時眼神躲閃的情況完全不同。
于是,他錯過了那么多她原本可能是看向他的,卻被他誤以為是找尋同桌的眼神。
游刃自如只是他偽裝出來的假象,他是怕又一次輸給同桌,他心底畏懼,所以才忽略了那些瑣碎背后的其他可能。
那么多細節,他原本以為早就忘記了,直到回到熟悉的北城,走在相同的街道上,過往的一切又變得鮮明起來。某一刻,他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他站在路燈下,停頓了片刻才敢回頭去看,可是,不是她。
分不清縈繞在心中的是懷念,還是對過往的釋然,他扯了扯嘴角,對跑到面前的女生說:“原來是你啊。”
喧囂漸漸遠去,櫻花樹下,石嘉最后問:“高三上學期,坐在倒數第三排靠右邊過道的位子的人,不是你嗎?”
陳濯垂眸,斂起眼中的悵惘,說:“那是我同桌,那時候班里分了學習小組,有時候我們為了方便討論,會換座位。”其實他們都沒有耐心一直參與討論,所以很少換座位,偏偏換座位那次被她看到了。
石嘉笑笑:“哦,這樣啊。”
她突然記起很久以前的那個課間,她不經意間抬頭,看到他停在窗外,衣角像翻涌的云,她忍不住表現欲爆棚。
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樣,他也是在浩瀚的宇宙中游蕩許久,才偶然落到了她這顆星球上的星星碎片。
他在她記憶的櫥窗里閃閃發光。
只是任她如何貪戀,也不能憑愛意將它私有。
(編輯:白魚)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