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水行舟
一
林禾稚不對勁。
她很有可能談戀愛了。
看著捧著手機認真敲字的林禾稚,顧晨嶼心中又一次冒出了這個猜測。
這并不算什么新奇的發現,早在大一開學時,顧晨嶼就察覺到端倪。
上大學前的林禾稚擁有老師們最喜歡的“好學生”的一切品質,她并不注重打扮自己,戴著中規中矩的黑框近視眼鏡,留著不長不短的頭發,為了方便,總是扎成馬尾。
當然,他沒有說這樣不好的意思。
她有一張小巧白皙的臉,咀嚼食物的時候雙頰鼓鼓的,活似可愛的小動物。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盛滿了璀璨的星星,只要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鏡片也無法阻擋其神采。
她即使不施粉黛,也足以令他心弦顫動。
他甚至自私地希望明珠能永遠蒙塵,不被他以外的人發現。
可到了大學,林禾稚突然開了竅,黑框眼鏡換成隱形眼鏡,頭發蓄長,發尾燙卷,再染成引人注目的金色。
她是那樣明艷張揚,走在陽光燦爛的校園中,少有人能不為她駐足。
她身邊也多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顧晨嶼起初只覺得那人眼熟,后來才猛然想起來,他是高中學長陳也騁。
也難怪顧晨嶼此前沒見過他真人,卻覺得似曾相識——陳也騁那張被貼在優秀畢業生公告欄上的照片,他每天進出校園都能看到。
林禾稚甚至還特意為其駐足。
那是高一的一個傍晚,雨后的天空好似一幅色彩絢爛的油畫,顧晨嶼靠在走廊欄桿上望著薄云飄移,一如既往地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參加競賽培訓的林禾稚下課。
經過優秀畢業生公告欄時,林禾稚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公告欄上被定格在白底照片中的少年,情不自禁地說:“他好厲害,我要是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與他同隊參加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該有多好。”
站在一旁的顧晨嶼聽到這句話,有片刻的愣怔。
林禾稚很少會直接說出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會默默地努力,達成一個又一個的目標。
這是顧晨嶼印象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聽到她把愿望明確地說出口。
當時他只是疑惑,后來的一系列跡象讓他越來越確信林禾稚話里有話,她所求的不僅僅是成為陳也騁的隊友。
現在回過頭看,大概早在那時,陳也騁就住進她心里了吧。
如今她放假回家,一有空便盯著手機,應該也是在回復陳也騁的信息。
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多話聊?!顧晨嶼憤憤地想。
二
顧晨嶼也并非完全無力改變現狀,林禾稚的媽媽就在無意間給了他一個機會。
暑假里,林禾稚的媽媽問起他們的學習情況,林禾稚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優秀,而顧晨嶼的文學選修課以幾分之差遺憾掛掉,需要開學后補考。
“要不……禾稚你幫幫晨嶼?”
即便不用林禾稚幫忙,顧晨嶼也有九成九的把握通過補考,而且上了大學還要她教,確實有些丟臉,不過他依舊欣然接受了阿姨的提議。
再不多刷刷存在感,他怕自己在林禾稚心中的那一丁點兒位置,不等暑假過去,就會被另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占領了。
“又走神!”林禾稚略帶責備的聲音打斷了顧晨嶼的思緒,她用筆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威脅道,“考試都掛科了,還不好好準備補考,你再開一次小差,我就告訴媽媽,看她晚餐時還讓不讓你吃紅燒肉!”
顧晨嶼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心底卻并沒有把她的恐嚇當真。
他比誰都清楚,她是不會告狀的,畢竟他們掌握著彼此的把柄,從來都是最有默契的“共犯”。
高中時的林禾稚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循規蹈矩,在沉迷于學習的表面下,有一顆少女心。
她最喜歡做的事,是閱讀“不甜不要錢”的青春小說。
當時她沒有使用手機的自由,所幸寒暑假期間顧晨嶼經常到她家學習,她可以偷偷借用他的手機看小說。
顧晨嶼也跟著不學好,通常在把手機給她之后,比個噤聲的手勢,便身手矯捷地翻窗出去打籃球。
這漏洞百出的開小差計劃還沒持續多久,就遇到了第一次重大危機。
那天,顧晨嶼的媽媽來檢查他的學習進度,林禾稚通過顧晨嶼的球友聯系上他,他一聽到消息,急忙奮力往回跑。
籃球場離林禾稚家有近十分鐘的路程,顧晨嶼跑到后半程時幾近絕望,以為自己逃不過一頓好打。
令他意外的是,當他氣喘吁吁地抵達目的地時,林禾稚還堅持著沒開門。
他趕緊從窗戶鉆進房間,把作業本攤開,裝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模樣。
等到媽媽離開,想著自己有驚無險地逃過了一劫,顧晨嶼深感慶幸,給了林禾稚一個熊抱,由衷感嘆:“真是太謝謝你了!”
下一秒,林禾稚皺緊了一張小臉,將他推開,嫌棄地說:“你好臭,一股汗味。”
她的表情又靈動又滑稽,顧晨嶼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
是啊,他們一起跌跌撞撞地走過漫長的年少時光,分享了大大小小的秘密,在無數個相視而笑的瞬間,他都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現在,林禾稚卻要毫不留戀地奔向另一個人。
顧晨嶼看了一眼林禾稚,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浸在了初春的雨水里,有愛意迫不及待地生根發芽,也有隆冬的刺骨寒意徘徊不去。
三
不管顧晨嶼有多不情愿,暑假還是很快過去了。
開學后不久,ACM校隊成員的選拔就開始了。為了做足準備,林禾稚幾乎住在了圖書館,更是天天與陳也騁形影不離。
他們相伴著走過的街道,曾經也有顧晨嶼和林禾稚的影子。
林禾稚一向慢熱,大一時沒有交到幾個朋友,晚上八點的課結束,大家成群結隊地回宿舍,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顧晨嶼偶然看見過一次,后來就雷打不動地提前幾分鐘去食堂買好夜宵,狀似無意地路過她回宿舍的那條路,把熱騰騰的夜宵遞給她,再與她相伴走在繁星漫天的夜里。21C96A00-9883-4E7B-8B98-EF57E4C72B5F
可惜再長的路終有盡頭,旅途中也總會出現新的人。
林禾稚和陳也騁討論著顧晨嶼完全聽不懂的專業知識,顧晨嶼知道自己無法加入他們的討論,只能將大把的時間消磨在游泳訓練上,靜謐的池水讓他心安,也幫他逃避現實。
他沒想到的是,林禾稚竟然會落選。
他們的聯系變得很少,顧晨嶼在選拔結束三天后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有學妹在校園表白墻上實名向陳也騁告白,“高嶺之花”陳也騁竟然同意了。
顧晨嶼暗道不妙,急忙去找林禾稚,發現她看上去很不好,臉色蒼白,漂亮的眼睛里也沒了往日的神采。
據說,她之所以會落選,是因為選拔考試當天發高燒,題沒做完就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她大病初愈,又遭受陳也騁突然高調戀愛的打擊,所以才這么憔悴吧,顧晨嶼猜想著。
雖然事情在往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不知為何,他卻高興不起來,好像也能感受到那種天要塌下來的絕望,思維也變得遲鈍,想不出什么能安慰她的話,最后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故作輕松地說:“這些都是芝麻大點的事,沒什么大不了的。”
話一說出口,顧晨嶼立即感到懊悔,寧愿自己沒長這張嘴。
什么叫“芝麻大點的事”?什么叫“沒什么大不了的”?參加ACM是林禾稚那么多年的夢想,陳也騁則是她喜歡的人,這些對她來說一定都非常重要,是容不得他隨意貶低的。
林禾稚愣了愣,皺眉看向他時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顧晨嶼,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一件事情,所以才覺得失敗沒什么大不了?”
“我不是……我……”顧晨嶼想解釋,但教室里有人叫林禾稚,她等不及他組織好語言,就轉身離開了。
看著林禾稚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顧晨嶼十分懊惱,心也沉入了谷底。
不知道為什么,他在面對她的時候總是會做出不成熟的舉動,這次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們好像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四
顧晨嶼不確定林禾稚是否愿意見到自己,他左思右想,決定等林禾稚先表態。
他以為這會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不想只等過一輪日落又晨曦,來電顯示上就出現了“林禾稚”三字。
他欣喜地接起,聽到的卻是林禾稚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爸爸出事了……怎么辦……”
林禾稚的爸爸是消防員,昨晚接到任務,支援附近的一支消防大隊撲滅山火。夜深路滑,林爸爸不熟悉環境,不慎滾落山崖,至今下落不明。
顧晨嶼立即買了最近的一班高鐵票,陪著林禾稚往家里趕。一路上,她安靜地盯著窗外,沒有哭泣,只有身體在不住顫抖。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希望能給她一些力量,同時在心中祈禱噩運不要再降臨。
林爸爸可千萬不能像他爸爸那樣,一聲不吭地永遠離去。
高鐵快到站的時候,他們等到了好消息——林爸爸被山腳下的村民搭救,沒有生命危險,目前已被送往醫院進行進一步檢查。
下了高鐵后,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
幸運的是,診斷結果表明,林爸爸除了有幾處輕微的骨折和皮外傷之外,其余一切都好,休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
林禾稚懸著的心終于又落回了實處,她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氣,猛地蹲下身,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劫后余生的幸福淚水,顧晨嶼沒有勸阻,只是守著她,替她擋住來往行人探究的目光。
最后林禾稚哭累了,就著他伸出的手站起來,坐到走廊里的椅子上。
“謝謝你陪我回來。”她看向顧晨嶼,眼睛雖然有些紅腫,但恢復了神采,“對不起啊,之前我不該那樣說你,我一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
其實她知道顧晨嶼不是“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一件事情”的人,他也有非常熱愛的事情,比如游泳。
她很佩服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堅持訓練的自律,以及大冬天毫無猶豫地一頭扎進冰冷池水的勇敢。
“沒事。”顧晨嶼急忙回答,“我也有錯,說話沒過腦子,我心里不是那樣想的。”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林禾稚莞爾,臉頰上隱隱浮現出小酒窩,“那我們算是和好了?”
“當然!”顧晨嶼重重地點頭。
氣氛正好,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決定再多嘴幾句:“我知道失戀的滋味不好受,但還是希望你盡快走出來,千萬不要做傷害自己的傻事。”
“啊?我什么時候失戀了?”
林禾稚不明所以,困惑地眨了眨眼。
五
林禾稚沒有失戀?也就是說,她不喜歡陳也騁!
真的嗎?
林禾稚的話音還沒落下,顧晨嶼的腦中已有無數個念頭閃過,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耳尖也迅速爬上紅暈。
手忙腳亂之中,他的第一反應是要先一個人冷靜一下,于是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餓了吧?我去買點吃的!”
夜色已深,街上少有行人,顧晨嶼跟著導航走,快到小吃店時,他抬起頭,猝不及防地看見街對面圍欄后熟悉的建筑物。
那是他與林禾稚的高中母校,只是因為學校在這一面沒有門,他才沒來過這條街。
學校早已放學,教學樓漆黑一片,顯得有些陰森。
他不過多看了幾眼,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失落的夜晚。
顧晨嶼第一次像這樣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仰望教學樓,是在高二。
那年年初,林禾稚被選進信息競賽省隊,去鄰市參加集訓。
期間正逢她生日,為了給她一個驚喜,顧晨嶼請了一個下午的假,輾轉幾班公交車,前往她參加集訓的地方。
抵達目的地后,他才得知集訓地點實行封閉式管理,他沒法從大門進去。
都到這一步了,無功而返未免太過遺憾,他只好冒險翻墻,結果被保安抓了個正著。21C96A00-9883-4E7B-8B98-EF57E4C72B5F
也怪他心直口快,一不留神就把林禾稚供了出去,害得她被叫到保安室,跟著挨訓,最后還要寫一千字的檢討。
他寫得慢,寫完才發現林禾稚已經枕著胳膊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奇妙的陰影,似蝴蝶,又似花瓣,萬籟俱寂,他心跳如擂鼓。
他多想再看她一會兒,可是末班公交車即將發車,在離開之前,他輕輕地推醒她,把在一路顛簸中變得面目全非的小蛋糕塞到她手中,并補上一句遲到的“生日快樂”。
顧晨嶼對這一天的印象再深刻,也改變不了它兵荒馬亂的事實,原本林禾稚可以安穩地過完生日,都是他連累她受罰。
他想,她一定很生氣。
他絞盡腦汁地思考賠罪的方法,在上網尋求幫助時,手一滑,點開了他手機里的林禾稚的小說閱讀記錄。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才發現了新世界。
那篇小說里,一場籃球賽的中場休息期間,男主角無視了眾多懷春少女遞上的水,獨獨喝了女主角喝過的那瓶水,在眾人不解又嫉妒的目光下,成功與鬧別扭很久的女主角冰釋前嫌。后來,男主角憑借一個帥氣的三步上籃,輕易地俘獲了女主角的芳心。
顧晨嶼雖然無法理解為什么男女主之間的矛盾可以被這樣的小事輕易消弭,但是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學生時代的每一場籃球賽都意義非凡。
他轉念一想,林禾稚集訓結束后一天,恰巧他要參加游泳比賽。既然都是體育類活動,游泳大概也有和籃球一樣的效果。
想到這里,顧晨嶼立馬拿出一張信紙,端正地寫下:“致林禾稚,搞砸了你的生日,真的非常對不起,我一定會彌補你的……3月15日,我會參加在市體育館舉行的游泳比賽,如果你愿意原諒我的話,放學后來看比賽吧。”
決賽前還有預賽,他在比賽前一晚就要住進體育館旁邊的賓館,和集訓歸來的林禾稚碰不上面。
于是,他把信紙折起來,從縫隙中塞進了她的儲物柜。
她的課本都放在儲物柜里,等到她回學校上課,自然會看到那張信紙。
比賽當天,天知道顧晨嶼在站上跳臺前和一馬當先觸壁后將看臺環視了多少遍,可他期待看到的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他到底是不甘心,想趕回學校問問她為什么沒有來。然而,回程的公交車出了故障,他好不容易回到學校時,迎接他的只剩下黑暗中緘默的教學樓。
六
第二次,是在高考后。
面對人生的岔路口,顧晨嶼最怕與林禾稚走散。
他又一次往林禾稚的儲物柜里塞了信紙,這次是詢問她的高考志愿,并且表示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學,并肩去更遠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話,來學校的后山找我吧。”他鄭重地寫道。
等到返校填報志愿的那一天,相信她會看到的,他這樣期盼著,最后卻只得到了一場空歡喜。
從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林禾稚都沒有出現。
夜色籠罩校園,顧晨嶼失魂落魄地走出學校。
高一報道時與林禾稚一前一后踏入校門的那刻,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在這個學校度過的三年會以一段無望的等待告終。
也是他運氣好,根據自己的猜測填完了志愿,機緣巧合之下,再次與林禾稚同校。
思緒至此,顧晨嶼牽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林禾稚不喜歡陳也騁又能怎么樣呢?這并不代表她是喜歡他的。
她從未為他心動過的事實,早在高中時就已經被他確認了,不是嗎?
之前他還可以欺騙自己,是陳也騁先他一步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才導致她忽略了他的心意。
現在,陳也騁這個障礙不復存在,林禾稚卻仍未對曾經的失約做出任何表示,這是不是說明,“林禾稚不喜歡顧晨嶼”是個不需要任何附加條件,就能永遠成立的定理呢?
顧晨嶼控制不住地想,自己多么像一個在演獨角戲的小丑,即便全情投入,不知疲憊,也無法阻止表演落幕。
秋日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他拎著夜宵走回醫院的路上,滿心的歡喜被帶著寒意的風盡數吹散了。
七
顧晨嶼先行返校,林禾稚在醫院陪了爸爸一周后,獨自踏上了回學校的路。
窗外的風景不等她看清便飛速后退,如同她心中浮現出的幾多猜測。
那晚在她說出自己沒有失戀后,顧晨嶼的眼睛一下亮起來,似是有些熾熱的情感即將噴涌而出。
想著當時的情景,她的心跳變得有些慌亂,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起。
她開始期盼與顧晨嶼的下一次見面。
出乎她意料的是,顧晨嶼不僅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反倒開始刻意躲她。
她去游泳館找他,想等他訓練結束后和他聊一聊,他卻推脫說自己很忙,然后一頭栽進碧藍的池水中,奮力游到離她最遠的地方,宛如一條沉默的魚。
顧晨嶼即將參加一場國家級游泳比賽,可能最近確實忙于訓練。林禾稚為他找了個借口,說服自己耐心地等一等。
可是,比賽結束,他利落地游上岸,目不斜視地往休息室走,經過她面前時沒有伸手接她遞上的水和毛巾。
他就像沒有看見她一樣。
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林禾稚覺得自己仿佛被人冷不丁地推進了泳池,刺骨的冷水瞬間剝奪了她的行動能力,她沒有辦法阻止美好期望的破碎,更無力控制自己那顆不斷下墜的心。
從前與他距離那么近,她好像把親密當成了習慣,直到此時,她才終于看清自己的心。
顧晨嶼先前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曾經她的確短暫地對陳也騁有過向往,眾人口中的陳也騁光芒萬丈,是一盞會吸引飛蛾的燭火。
不過,稍加接觸之后,她便發現陳也騁是高不可攀的天才,當初備戰ACM時,他常常沉默地在圖書館坐一個下午,眼睛一刻不離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
他確實很厲害,她花三個小時都找不出的程序故障,他僅用三十分鐘就修復好。21C96A00-9883-4E7B-8B98-EF57E4C72B5F
然而,她對他的印象也就到此為止了。
失去了濾鏡的加持,她再也找不回當年轉瞬即逝的心動,只是單純地想在學術水平上向他看齊,卻完全不想和他聊天,不會與他分享快樂和悲傷,也不期望得到他的理解與共鳴,更不會因為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走得近而心頭泛酸。
說起來,她那些極度喜悅、忽然低落的情緒全都與顧晨嶼有關。
他堅定地陪在她身邊,對她至關重要,以至于她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受到他的影響——
很久以前的一個午后,她趴在桌上睡覺,醒來的時候,發現顧晨嶼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她。他們離得很近,她能看清他臉上的絨毛,也能聽清他的呢喃:“怎么有人的眼睛能長得這么漂亮呢?”
還有路過一條不知名街道時,他突然指了指理發店張貼出的金發女郎海報,隨口說了句:“這個發型不錯,感覺做出來會超級酷。”
這些微不足道的事,她以為自己轉頭就會忘。
然而,小心翼翼地戴上隱形眼鏡的瞬間,走進理發店指著海報說要做那個發型的瞬間,無一不在提醒她,原來她一直記得。
八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寒假即將結束,高中的五十周年校慶隨之到來,林禾稚久違地穿上高中的校服,走向曾經進出過無數次的校門。
舊日的記憶復蘇,看完校慶晚會回到家,林禾稚想起有些高中時的物品未經整理便被擱置到閣樓上。
收納盒的蓋子打開,里面是熟悉的教材和練習冊,還有兩張信紙。
“致林禾稚……如果你愿意原諒我的話,放學后來看比賽吧。”
“致林禾稚……如果可以的話,來學校的后山找我吧。”
信件沒有署名,但根據內容和字跡,寫信人是誰昭然若揭。
顧晨嶼給她寫過信?
林禾稚的腦子很亂,過了很久她才想起來,其實她是見過第一封信的。
集訓歸來那一天,她發現儲物柜內側的縫隙中卡了一張紙,試著拉了一下,沒有拉出來,這時上課鈴響起,她只好作罷。
后來,閑置在儲物柜中的課本層層疊高,徹底擋住那張紙露出的一角,她也就將它拋到了腦后。
而第二封信……她提前收到了大學的橄欖枝,填報志愿那天根本沒去學校,只拜托母親把她留在學校的物品全部拿回來,因此沒有機會看到那封信。
他們竟然就這樣生生錯過了兩次。
還有挽回的余地嗎?
林禾稚在手機中輸入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咬咬牙,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后,她深吸一口氣,趁著自己還有勇氣,搶先開口:“雖然晚了好幾年,但是我仍然想告訴你我的回答。
“致顧晨嶼,感謝你的來信。生日那天我沒有生氣,你給我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驚喜,蛋糕的形象雖然差了點,不過味道特別好,我很喜歡。至于游泳比賽……很抱歉我沒能去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表現得很棒,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樣。你是我心目中最厲害的運動員。
“接下來是第二個回答——致顧晨嶼,感謝你的邀請。我非常愿意與你并肩走向未來,我甚至奢望能與你一起見證成百上千次春夏秋冬的交替,直到地老天荒。”
話音落下,對面是長久的沉默。
也是,愛意不可能永遠存在,或許……他已經不再需要她的回應了。
林禾稚苦笑,就在她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少年的聲音透過電波清晰地傳到她耳邊:“你的回復來得確實比我想象中的晚,不過我原諒你啦。我現在再問一個問題,你可要盡快回答。”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以無比鄭重的口吻說道:“致林禾稚,請問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我在學校的后山,等著你的答復。”
林禾稚愣怔片刻,隨即用盡全身力氣向他所說的地方跑去。
她很難想象,顧晨嶼是如何在一次次失望后,再次揚起笑臉面對她的,畢竟他和許多青春期的男孩一樣愛記仇,而且死要面子。
這應該就是心動的力量吧,讓他既有頑強的生命力,也有原諒所有錯誤的寬容,無論經歷了多少個寒冬,都能在下個春天到來的時候再次熱烈地生長。
在拼盡全力奔向他的過程中,她終于明白了。
“櫻花竟然快要開了!”她跑到學校后山,入目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說明春天到了。”少年從樹叢后走出來,眉眼溫柔,笑容燦爛。
是呀,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春日。
九
誤會都被解開,唯有一件事仍令顧晨嶼疑惑。
“林禾稚,去年暑假,你為什么老是捧著手機打字?”
“在寫小說。”
“可以給我看看嗎?”
“不行!”
雖然讀者都說很甜,可要讓男主角親自審閱,林禾稚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顧晨嶼沒堅持,每個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權利,他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林禾稚。
比如,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心中就埋下了一顆名為“林禾稚”的種子。
十二歲那年,他的消防員爸爸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幸犧牲了。
他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以在葬禮上忍住沒有哭。幾天之后,他騎自行車摔了一跤,連人帶車倒在爸爸經常騎車帶他經過的那條路上,目睹同樣的風景,再想到他再也見不到爸爸寬闊的脊背,他突然間就控制不住眼淚。
林禾稚就跟在他后面,急忙上前扶起他,見他腿上被磕出一道長長的傷口,她紅了眼眶,伸出手抱住他,低聲安慰道:“不疼了,不哭了,也不要害怕,以后我會保護你的。”
最難過的一陣已經過去,聽到林禾稚的話,顧晨嶼又感動得想哭,他抬起手臂回抱住她,不讓她看到自己掉下的眼淚,正在飛速躥個子的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懷里的女孩真是嬌小。
他想,林禾稚說錯了,她只是個柔軟而脆弱的女孩子,應該是他保護她才對。
事實上,他并不幼稚,只是在面對林禾稚的時候,因為頭腦發熱,無法冷靜思考,所以才做出了不少不成熟的舉動,造成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誤會。
好在兜兜轉轉,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此時此刻,心愛的女孩近在咫尺,她慌亂的樣子好可愛啊……
他有點忍不住想親一口了。
(編輯:白魚)21C96A00-9883-4E7B-8B98-EF57E4C72B5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