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次子瓦西里的后半生

1962年3月19日，瓦西里·斯大林在蘇聯喀山市郊的蝸居中溘然長逝。他是斯大林次子，父親在世時，他的人生可謂前程似錦，上二戰前線殺敵立功，20多歲便升任將軍。然而，跟任何年少成名者一樣，簇擁著他的有朋友，也有敵人。在父親去世后，他的人生急轉直下。

“他不像普通人”

? 瓦西里的前半生順風順水。20歲獲得上校軍銜，24歲當將軍，26歲已經是莫斯科軍區的空軍司令員。但1953年3月5日斯大林辭世后，他的隕落極為迅疾。同年3月26日，新任國防部長布爾加寧簽署了他的退役令，并剝奪了他穿軍服的權利。4月28日，他被捕入獄，因反蘇宣傳罪獲刑8年。

蘇聯情報部門給瓦西里起的編號是Flieger，即德語的飛行員之意。在抄家被沒收的76件私人物品中，包括兩輛摩托、兩輛自行車、兩只賽艇、斯大林送的一整套槍支、伏羅希洛夫元帥送的若干把軍刀、布瓊尼元帥送的馬鞍……

他先是被關在克格勃的內部監獄里，但因為二戰時在戰場上落下的腿傷加劇，便被轉至內務部監獄。

不過，被捕后，他就不姓“斯大林”了。一天深夜，他被移送至關押重刑犯的“弗拉基米爾中央監獄”，當時被登記為瓦西里·帕夫洛維奇·瓦西里耶夫，顯然用的是他的第三任妻子、蘇聯游泳冠軍卡皮托利娜·瓦西里耶娃的姓。前獄警葉夫謝耶夫在接受采訪時說：“他穿的是尖頭鞋，跟現在的人們一樣，但當年我從未見過。他穿著軍服，看上去不像普通人。身高大約180厘米。”在葉夫謝耶夫的記憶里，瓦西里煙抽得很兇，喜歡講不雅的笑話，還跟所有囚犯說自己是“因言獲罪”。

第二次被捕之前，即1960年4月，提前出獄的瓦西里曾跟伏羅希洛夫元帥見過一面。后者作為斯大林的老戰友，以過來人自居，試圖“勸導”瓦西里謹言慎行，切忌發表出格言論。老元帥為增強說服力，稱自己早就不過問國家大事了，這樣才能明哲保身。但個性桀驁的瓦西里怎能聽得進去，他拒絕承諾今后會循規蹈矩。

“被注射了某種精神藥物”

1960年4月15日，赫魯曉夫因其“敵對行為”下令取消對瓦西里的赦免，重新將他投入牢中，讓他服滿余下的刑期。據卡皮托利娜說，在列福爾托沃監獄，瓦西里“被注射了某種精神藥物”。

? 1961年4月，蘇共中央接到一份“絕密”報告，提到瓦西里的刑期將滿，他在服刑期間“并未改過自新，舉止偏執，充滿敵意，要求擁有其父健在時自己擁有的特權”，且不想離開莫斯科。瓦西里還拒絕改姓，他說，若不給他提供必要條件，“他將不再沉默”，一定要告訴所有人自己被定罪是缺乏根據的。

? 蘇聯的高層人物們下令將瓦西里流放五年。同年4月28日，瓦西里走出列福爾托沃監獄的高墻。39歲的他，重病纏身，幾已殘疾，他被“寬大”地允許挑選流放地，只是不能留在莫斯科或前往父親的老家格魯吉亞。他最終選擇了不對外國人開放的喀山。三名克格勃軍官將他送至伏爾加河岸邊的流放地。陪伴他前往的還有護士瑪麗亞·努茲貝格，她向克格勃匯報瓦西里的行蹤。

? 首位得以接觸瓦西里案秘密材料的歷史學家利特溫說，瓦西里之所以選擇喀山，是因為那里有著名的飛機廠，居住著大量飛行員。瓦西里搬進了加加林街105號樓的5樓。跟民間流傳的說法不一樣，此地并非窮鄉僻壤，四棟樓都是1950年代后期蓋的，圍成一個大院，是“飛行員小區”的一部分。鄰居們的職業都跟天空有關。二戰期間，瓦西里曾執行過26次作戰飛行任務，擊落過3架德軍戰機，所以跟他們有共同語言，還有人曾在他手下服役過。

? 不久后，住戶們發現樓里出現了一個面孔似曾相識的陌生人。喀山飛機廠的領航試飛員、退役中校巴拉金回憶說，住在那棟樓五層的大嘴巴試飛員伊薩耶夫有天來上班，迫不及待地告訴大家：“弟兄們，昨天瓦西里·斯大林來我家了。”沒有人相信他。但他的鄰居、另一位試飛員卡里莫夫走過來說：“伙計們，瓦西里·斯大林住進我們單元了，昨天找過我，我們坐了一會兒。”卡里莫夫二戰期間恰巧就在瓦西里的部隊服役。

后來被克格勃請去談話的卡里莫夫回憶說，他跟瓦西里聊了共同的軍旅生活，瓦西里突然激動地大喊，說自己入獄是被冤枉的。巴拉金還提到，瓦西里不喜歡追憶自己的飛行員工作，也對飛行員們的現狀不感興趣，當飛行員們聚到一起時，他跟他們聊得更多的是女人。

? 喀山市民僅有一次見到瓦西里是在卡里莫夫的葬禮上，后者在駕駛圖-16進行空中加油時犧牲，瓦西里執意要身著飛行服去送戰友最后一程。他當時說：“讓人們說去吧，想拿我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就是要穿著將軍服去安葬朋友。”

“像流浪漢一樣草草下葬”

? 在喀山，瓦西里被建議改成其父原來的姓氏即朱加什維利，或是用母姓阿利盧耶夫。他開始一直抗拒，并給出如下解釋：“我出生即姓斯大林，死也是斯大林。”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畢竟拖著病腿爬五樓實在太累，倘若放下身段，就可以搬到樓層更低、面積更大的寓所。

? 1962年1月，他跟陪伴自己的護士瑪麗亞登記結婚，但新婚的幸福轉瞬即逝。瓦西里開始時常昏迷，20天后，他進過一次重癥監護室。不久前對新妻子體貼入微的他，現在只能躺在床榻上，身形日漸消瘦，胡須越來越長。據巴拉金說，那時瓦西里勉強能有50公斤，心肺都有毛病。他有時會用盡全力走到陽臺上，一個人獨坐許久，凝望遠處。

? 3月18日，他給在莫斯科的女兒娜杰日達打電話，邀請后者來給自己過生日。娜杰日達是他與第一任妻子加林娜·布爾東斯卡婭所生，后來嫁給了蘇聯作協主席法捷耶夫之子，終身都保留了“斯大林”這一姓氏。第三任妻子卡皮托利娜與娜杰日達一同抵達喀山時，瓦西里已經撒手人寰。

? 3月19日，瓦西里永遠閉上了雙眼。他的遺體被床單包裹，平放于房間中央的棺材板上。卡皮托利娜說起那天的場面：“我問瑪麗亞，瓦西里的死因是什么？她說，來了一幫格魯吉亞人，帶了一桶葡萄酒，就死了。他感覺不好，就給他注射了一針，接著是第二針。對他進行了翻轉、揉壓……但這是處理凝血病人的。食物中毒不該注射，而應當洗胃。他躺在那里，受了12個小時的煎熬，甚至都沒有叫救護車。我問為什么不叫。瑪麗亞說，她自己就是護士，能打針。”

被問及是否進行了遺體解剖，瑪麗亞很肯定地點頭說，死因為突發性心臟供血不足，系酒精中毒加劇動脈粥樣硬化引發的急癥。卡皮托利娜決定親自檢查一下遺體。她偷偷走到棺材前，解開了死者罩衣的紐扣，但沒有發現解剖后的縫合痕跡。就在此刻，克格勃人員迅速沖進房間，大聲喊道：“您無權這樣做！”瓦西里的家人都不相信官方解釋。他妹妹斯韋特蘭娜說，兄長是“在流放喀山期間被害了，克格勃女線人扮作護士被安插到他身邊”。

? 約300人出席了他的葬禮，主要是新相識和附近的居民。卡皮托利娜說：“瓦西里像流浪漢一樣草草下葬……他原本穿著自己的軍隊制服，但一名女子突然用黑紗蓋住了他。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想扯掉，但沒成功。怎么能這樣！他可是戰場殺敵的軍官！”克格勃為這次葬禮支付了400盧布，墓碑還是親屬們湊錢立的。2003年，遺體被遷往莫斯科的公墓，但黑色的墓碑仍留在原地，上面鐫刻著他的姓名——瓦西里·約瑟夫維奇·朱加什維利。

? 1999年，俄聯邦最高軍事檢察院正式撤銷了對瓦西里的反蘇宣傳指控。

（摘自《參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