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安整風運動是中國共產黨為整頓黨內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黨八股等不正之風而開展的思想改造運動,在運動中全體黨員普遍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教育,增強了黨性,加強了黨的團結統一,黨通過整風運動凝聚起了強大的革命力量。在抗戰時期,黨中央在延安下大力氣開展整風運動是十分必要的,這一點從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的“搬家事件”中可窺一二。
1942年,中國共產黨在延安普遍開展整風運動,陜甘寧邊區黨政機關及各群團組織積極貫徹黨中央整頓“三風”指示精神,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簡稱邊師)也積極投入到整風運動中來。在整風運動中,校領導將學校1941年發生過的“搬家事件”相關材料公布出來,給全校師生上了一堂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課,師生普遍感到深受教育,克服了本位主義、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等非無產階級思想,為抗戰勝利和解放戰爭勝利奠定了人才基礎。從“搬家事件”中,可以一窺延安整風運動前陜甘寧邊區在思想上、組織上存在著的不服從黨的領導、黨群關系不和諧的現象,從而深刻理解開展整風運動的必要性。
邊區師范“搬家事件”
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的前身是陜甘寧邊區中學。1938年,邊區政府成立陜甘寧邊區中學,校址在延安城內城隍廟。11月,邊區中學遷至安塞吊兒溝。1939年6月,與魯迅師范在吊兒溝合并為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11月,邊師遷回延安柳樹店。1940年6月搬至延安花石砭。1941年8月,與中共中央西北局對調遷至延安小砭溝陽崖。后邊師又經過數次遷址、分合、更名,最后作為“陜西延安中學”固定下來,建校歷程一直延續至今。所謂“搬家事件”,即是邊師與西北局對調由花石砭遷至小砭溝陽崖的曲折過程。
1941年8月底,中共中央西北局為與邊區政府聯系方便,要求與邊師對調地方,邊師教職學員反對搬家,教職員黨支部向黨中央發出控告西北局的信件,此事被定性為“反黨事件”,相關責任人均受到了嚴厲的處分,是為“搬家事件”。為何校址搬遷能夠演變為“反黨事件”,這要從邊師的性質特點、事件發生前的實際情況和事件的經過說起。
(一)邊師的性質特點:為國防教育培養師資
1938年4月11日,國防教育研究會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延安召開,毛澤東、張聞天發表重要演說,強調國防教育對支援抗戰的重要性。會后,邊區政府決定成立陜甘寧邊區中學。后邊區中學與魯迅師范合并,改稱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邊師肩負著為抗戰培養革命人才、補充邊區小學師資的重任。學校以政治教育、軍事教育、勞動教育、知識技術教育為綱來培養學生,學生不僅要學習基本的文化知識,還要進行軍事訓練,參加生產勞動,并依據抗戰實際形勢接受思想政治教育。
服務抗戰的教學內容。教材以“抗戰建國之急需”為前提進行編選,由教員自編自印。如政治課主講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治常識,革命人生觀和道德觀等;國文課主講反映抗戰的文藝作品,以及報刊社論、毛澤東著作和魯迅部分作品;軍事課主講“持久戰”“游擊戰”,還有不定期的軍事演習;歷史課以中國近代史為主;地理課主講國防要塞、交通、地勢、物產、戰區形勢、失地與收復情況等;自然課主講防空、防毒、防疫及農業防蟲害等知識。
適應抗戰的教學形式。學校實行供給制,師生的衣食住行全靠自己動手,學校每年春耕和秋收時會停課組織全校師生在自有農田勞動,既滿足了學校的正常供給,也通過勞動教育了師生。學校根據學生年齡及文化程度的不同,以隊為編制將學生分為不同的班級,其中一隊為文化程度較高且年齡較大的,一般學習一年即可畢業,畢業即由邊區政府分配工作。但由于抗戰需要,一些學生在校期間即被抽調出校開始工作,無法完成既定學業。[1]
無論是學校成立的初衷,還是學校的教學內容和教學形式,均是為支援抗戰而服務的,在這一點上,邊師較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二)發展之中潛藏的問題
在各級黨政領導的關懷下,邊師逐步克服困難,積累了一定的辦學經驗,為邊區培養了一批干部,一度呈現欣欣向榮的發展勢頭。但是在發展之中也潛藏著許多問題,突出表現在以下幾點:
一是黨政關系不協調。邊師成立初期,黨的組織并未發揮多大作用。邊區中學成立時,學校設立黨支部,但黨支部和黨員身份均不公開。1940年10月邊師首次公開了學校黨的負責人,并設立了總支辦公室,明確學校黨的工作只是保證行政工作和做學校黨的工作,并不領導行政或替行政做某些工作。因此,學校黨的負責人在對學校行政工作上采取消極態度,在思想教育、組織領導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缺席,學校黨政關系不協調。
二是學校組織領導力量薄弱。一方面領導上存在主觀主義、事務主義、自由主義的缺點,制定工作方針和工作計劃前不經過實際調查研究,后又不能堅持貫徹執行,也沒有相應的監督檢查,對不執行、不配合或犯錯誤的情況采取自由主義,沒有起到團結教育干部、指導幫助下級的作用。另一方面,學校教職員變動頻繁,邊師成立第一年主持工作的副校長董純才于第二年即調任中宣部,由彭黔生接任,一些教員和行政干部調離后空缺填補不及時,如教導主任劉憲曾于1941年2月調到綏德師范工作,4月初邊區教育廳才派余森接任,缺位期間只得由校長彭黔生代理。教職員頻繁變動,教學訓育工作難以展開,導致學校各項工作陷入混亂,領導上比較松散,特別是后期,校務會議基本未舉行,學校工作沒有統一的計劃和方向。
三是教職員存在自由主義、極端民主傾向。教職員有黨員也有非黨員,但均存在不同程度的自由主義、鬧獨立性等問題,干部之間不團結,因為個人前途發展、個人私利等問題鬧意見、鬧別扭等現象時有發生,個別人甚至任意攻擊學校負責人,而學校領導對這種傾向也抱有自由主義態度,任其發展而不堅決予以糾正,導致在研究討論學校事務方面出現極端民主傾向。1941年5月,學校召開教職員大會,讓大家毫無顧忌提意見,學校領導人受到了許多責難和批評,會上通過了更多發揚民主的工作規約,造成極端民主作風的泛濫,大家意見分歧大,對學校工作無法作出結論,行政上一再忍讓,黨組織又堅持不干涉原則,導致學校管理工作陷入混亂局面。
(三)“搬家事件”的經過
邊區中學建校時,使用了位于城隍廟的魯迅小學的一部分校舍。11月,因日本飛機轟炸延安,邊區中學遷至安塞吊兒溝。1939年6月,由于國民黨搞反共摩擦,關中時局緊張,魯迅師范由關中遷回延安,邊區政府決定將魯迅師范與邊區中學合并為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因吊兒溝地址偏僻,運輸給養困難,且與延安聯系不便,邊區師范于1939年秋收后,由吊兒溝遷至延安東川柳樹店,向衛生部借用抗大留下的部分窯房作為臨時校舍。1940年春耕時,衛生部東遷,柳樹店校舍要給衛生學校及和平醫院使用,經邊區政府同意,邊師選定延安南門外杜甫川花石砭作為校址,新建校舍。為盡快建成校舍,學校動員部分學生參加建校勞動,另動員一部分學生赴安塞吊兒溝搬取暫存在那里的家具用品,全校于6月搬至花石砭新校址。新校址與自然科學院和行政學院相鄰,周邊有抗戰前延安惟一的新市場,臨近陜甘寧邊區政府等機關。至此,全校師生認為學校已克服重重困難,終于有了自己的校舍,可以安心投入學習。
1941年8月,中共中央西北局為密切黨政聯系,方便指導工作,提出要與邊師對調地方,要求邊師搬至西北局所在地北門外小砭溝陽崖。此地遠離邊區教育廳,地勢偏僻,交通不便。由于過去頻繁的搬遷和艱難的建校過程,學校師生感情上難以接受搬遷,思想不通,個別師生甚至聲稱要去邊區政府請愿。邊師教職員黨支部開會研究,委員們均不同意與西北局對調地方,會議整理出的理由如下:一是邊師是惟一一所直屬邊區教育廳領導的中等學校,培養師資任務重,過去搬家太多,這次再搬至遠離教育廳的地方,工作會受到很大影響;二是學校經費有限,建校不易,再搬至條件更差的地方教學困難恐難克服;三是學校的菜地和農業種地都在南門外和三十里鋪一帶,小砭溝陽崖地處延安北門外,西北局只換辦公用地不換菜地,學校搬到北面不便管理菜地。
基于以上認識,支部委員們決定不與西北局對調地方,并起草控告書直送邊區政府主席和黨中央毛主席,希望由邊區政府和毛主席出面制止西北局。時任校長彭黔生知曉此事,但由于難以說服且內心同情師生,未堅決制止,總支書記楊樂平未干預教職員支部行動,并對書面報告提出一些修改意見。報告復寫三份,由支部委員王漢民和畢凱分送。據王漢民回憶,二人先送至邊區政府高自立副主席和中組部陳云部長處,二位領導當時并未提出明確的批評,但都勸解他們應當尊重西北局的意見,陳云更親筆給校黨總支寫了一封信,要他們帶回去給師生做思想工作。據時任學校教導處教務干事的關相生回憶,毛主席閱后在控告信上批示了“豈有此理”四個大字。當時西北局書記高崗對此事十分惱火,下令立即搬家,校方無奈,只好打消一切幻想,宣布立即搬家。
10月,西北局派唐洪澄、張漢武到邊師宣布對此事的處理決定,此事因邊師教職員黨支部無組織無紀律,反對西北局的對調決定,并寫信上告中央,內容荒誕,性質嚴重,被定性為“反黨事件”,故從嚴處理,解散學校教職員黨支部,改組總支委員會,當場宣布由高舍梓任總支書記,原總支書記楊樂平下放難民工廠工作。對事件相關責任人的處理決定:總支書記楊樂平因支持縱容支部的報告,開除黨籍;支部書記畢凱因在此事件中起了掛帥作用,開除黨籍;支部宣傳委員周慈民因起草上告信,開除黨籍;校長彭黔生因對此事制止不力,嚴厲批評;黨支部組織委員王漢民因不堅持原則幼稚盲從(因其年齡最小),警告處分;其余成員都受到點名批評。[2]
“搬家事件”折射出開展整風運動的必要性
邊師“搬家事件”實為偶然之中的必然,其根源在于思想認識出了問題。這一事件折射出無論是邊區基層黨員和群眾的思想認識還是黨的領導作風方面均存在一些問題,必須通過整風運動加以糾正和改造,才能團結群眾,密切黨群關系,加強黨的領導,為抗戰勝利奠定思想基礎和群眾基礎。
必須通過整風運動祛除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等非無產階級思想。1938年,延安成為全國革命群眾向往的抗日民主圣地,全國各地的進步青年克服重重困難來到邊區尋求抗日救國的方法,黨員數量激增,黨得到了發展壯大,但許多新黨員出身小資產階級,缺乏革命斗爭的實際鍛煉,思想上個人主義、自由主義仍占有很大比例。對此,毛澤東評價他們“有很可愛的革命積極性,并愿接受馬克思主義的訓練;但是,他們是帶了他們原來的不符合或不大符合于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入黨的”。[3]因此,通過整風運動在全黨開展一次普遍的馬克思主義教育是很有必要的。
對于邊師來說,當時學校的學生成分較為復雜,有黨政高級干部子弟,有本地農民子弟,有機關軍隊派來提高文化素質的工農干部和戰士,也有從國統區來的青年學子。教師隊伍中除了共產黨員外,還有追求進步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學生文化程度不同,教師思想水平不同,這樣復雜的成分決定了學校師生的思想中必定混雜著一些非馬克思主義的和非無產階級的思想。他們沒有從思想上根本認識到為抗戰服務的辦校宗旨,沒有認識到教育的目的是為了服務抗戰、壯大革命力量,而將教育本身作為目的,希望有一個安定舒適的環境來專心發展教育,這本身并沒有錯,但他們卻忽視了自身所處的實際境況,在抗戰的時代背景下,黨領導下的學校教育一定是以培養革命力量、建設革命隊伍為根本目的的,個人利益必須服從集體利益,局部利益必須服從整體利益,才能使黨盡可能地凝聚力量領導人民爭取抗戰的勝利。
必須通過整風運動祛除黨內宗派主義,強化黨員組織紀律性。宗派主義在黨內關系上的表現,是只顧局部利益,不顧全體利益,背離黨的民主集中制,向黨鬧獨立性,把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把黨的利益放在第二位。黨的歷史上因為宗派主義的問題犯過一些錯誤,給黨和黨領導的革命事業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如黨中央到達陜北后,王明以共產國際路線代言人自居,不服從黨中央的集體領導,造成黨在思想上一定程度的混亂,妨礙黨的團結統一。宗派主義危害極大,必須盡快祛除,方法就是通過整風運動的形式,以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式在全黨范圍內樹立正確的思想路線,提高黨員的思想認識水平,肅清宗派主義的余毒,使全黨在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團結一致。
在“搬家事件”中,中共中央西北局是中央領導西北工作的最高領導機關,陜甘寧邊區政府是黨在陜甘寧邊區設立的抗日民主政權機關,而陜甘寧邊區師范學校是直屬陜甘寧邊區政府教育廳領導的學校機構,在組織關系上,邊師是下級,應當服從西北局的指示。在接到西北局對調的要求后,學校教職員黨支部本應充分做好師生的思想工作,積極組織師生準備搬家,但支部委員自身未樹立正確的認識,屢次提出反對意見,更沒有在全校師生中做好說服教育工作,雖行政上已開始做搬家的準備工作,但思想上的抗拒最終落實到行動上,在極端民主風的氛圍下,教職員黨支部委員會開會通過了向中央寫控告信的決議,無視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無視黨的組織紀律,將局部利益凌駕于黨的整體利益之上,向黨鬧獨立性,給學校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必須通過整風運動祛除領導作風上的官僚主義。官僚主義的領導作風不利于各項工作的順利開展,使干部脫離群眾,影響黨群關系。毛澤東在《關于領導方法的若干問題》中對官僚主義的領導作風做了明確的說明:“許多同志,不注重和不善于總結群眾斗爭的經驗,而歡喜主觀主義地自作聰明地發表許多意見,因而使自己的意見變成不切實際的空論。許多同志,滿足于工作任務的一般號召,不注重和不善于在作了一般號召之后,緊緊地接著從事于個別的具體的指導,因而使自己的號召停止在嘴上、紙上或會議上,而變為官僚主義的領導。”[4]
西北局在作出與邊師對調地方的決策并決定執行的前期,未進行充分的調查研究,沒有針對學校的實際情況作出相應的對調方案,如在對調校舍時將菜地一同對調以幫助學校解決后勤保障的實際問題,在學校多次反映意見時未充分做好學校黨支部的思想工作,導致學校師生在思想不通、溝通無果后作出發控告信的不當之舉。事件發生后,西北局下令學校立刻搬遷,全校師生在未能充分做好思想工作、未有時間做充足搬家準備的情況下倉促搬遷,造成思想混亂,傷害了師生的感情,不利于協調黨群關系,更不利于樹立黨的威信。
從邊師“搬家事件”可以看出,在思想領域進行一場全黨全民的整風運動是非常迫切的、必要的。1942年,全黨普遍的整風運動開展起來,邊師積極貫徹黨中央的指示精神,在全校范圍內認真開展整風運動,為教育師生,學校將“搬家事件”的相關材料公布出來,供師生學習、批評,全校師生在不斷的學習和討論中提高了思想認識,明確了為抗戰服務的宗旨。在整風運動中,學校不僅積極響應運動的號召,還組織全體教師進行教學方法的整改,使學校的教學工作更適應抗戰的需要,在思想上、行動上向黨中央緊緊靠攏。延安整風運動使全校師生完成了思想上的改造,更加堅定了為黨的革命事業奮斗終身的信念。解放戰爭時期,學校奉命改編為第四后方醫院,全校師生分出一大部分緊急學習醫護知識和技能,短短幾天就完成改編,并立即奔赴前線隨軍救治傷員,直至抗美援朝戰爭爆發,改編后的醫院又隨志愿軍入朝作戰,他們不怕艱難,英勇無畏,在戰斗中一些教師和同學更是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為黨的革命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注釋
[1]《延安中學回憶錄》第一輯,延安中學校史編輯室,P17-37。
[2]《延安中學回憶錄》第一輯,延安中學校史編輯室,P17-37。
[3]《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P1108。
[4]《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P900。
參考文獻
[1]《陜甘寧邊區政權建設史》,宋金壽、李忠全主編,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12月第1版.
[2]《陜西延安中學校志》,陜西延安中學校志編纂委員會,2008年8月.
[3]《延安中學回憶錄》第一輯,延安中學校史編輯室,1986年.
[4]《中共中央在延安十三年》,梁星亮、姚文琦主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6月第1版.
[5]《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
作者簡介
吳怡樺 延安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中共黨史專業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