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新冠消失了，口罩污染仍將持續存在

陳柯宇

海洋早已成為一鍋煮著微塑料的濃湯

一只普通的一次性醫用口罩可佩戴時間只有2至4小時，然而，當人們將其丟棄后，它的旅程才剛剛開始——據環保專家預估，其徹底被降解的時間或長達300～400年。

自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以來，口罩已成為每個人的生活必需品。綠色和平無廢城市資深項目主任劉華以每只口罩4克重、每天中國有一半人群佩戴后廢棄估算，每年中國會產生超過100萬噸的廢棄口罩。

海洋生物最先受到來自口罩的威脅。2021年8月份，一只近200斤重的巨型雌性海龜尸體在三亞亞龍灣附近的紅樹林被發現，死因是吞食大量異物，其中就包括口罩。那一年9月，動物學家在巴西海岸發現一只企鵝尸體，解剖后也發現其胃里有一只完整的N95口罩。

這些只是肉眼可見的影響，而更多的傷害是肉眼所不可見的。劉華告訴《中國慈善家》，由于用來制作口罩等塑料用品材料的密度與水相當，這些塑料廢棄物進入海洋后，可能會懸浮在從表面到底部的各個深度。

5月13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上稱，接下來將在大城市建立步行15分鐘核酸檢測“采樣圈”，在河南綠色中原環境保護協會前負責人匡潔看來，防護措施的常態化，意味著防護服、口罩等醫療垃圾的大量產生?！靶鹿谝咔槭巧鷳B失衡下的一場噩夢，而我們如果只顧眼前不顧長遠，無疑會大大加重環境負荷，必然會讓失衡的生態更加失衡，形成惡性循環?！?/p>

廢棄口罩去哪兒了？

根據國家衛健委和生態環境部新修訂的《醫療廢物分類目錄（2021年版）》，居民日常生活中廢棄的一次性口罩不屬于醫療廢物，但這類口罩垃圾屬于“特殊有害垃圾”，應將其投入社區及其他公共場所設置的“廢棄口罩專用垃圾桶”內，不可隨意丟棄或混入其他垃圾類別中。但據記者觀察，實際上很少有小區專設“廢棄口罩專用垃圾桶”，被丟棄的口罩隨處可見。

解決口罩污染問題不止于垃圾分類，而垃圾分類本身也在受到沖擊。匡潔認為，近年來一切以疫情防控為中心的做法，直接讓努力數年的城市垃圾分類階段性成果付諸東流。在上海，垃圾桶分散放置，堆滿了垃圾，漫溢到周圍，曾經走在垃圾分類前端的上海就這樣功虧一簣，如何奢談口罩的專門處理？

那么這些廢棄口罩都去哪兒了？據劉華介紹，進入生活垃圾里的口罩大多會進入生活垃圾收運體系送入垃圾焚燒廠或填埋場處理。處理過后的污染性會降低，但這也并不意味著污染的徹底消失。

一次性醫用口罩的主要材料是熔噴布，由聚丙烯纖維構成，可以很好地過濾漂浮在空氣中的病毒，但作為塑料的一種，同樣具有難以降解的污染性?；旌侠M行填埋處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滲濾液可能會造成土壤的污染，有毒物質滲入地下后，可能帶來地下水的污染造成更為持久、難以處理的污染?；旌侠贌幚?，如果燃燒溫度控制不好，容易產生世界衛生組織認定的一類劇毒物質“二噁英”，這種物質雖然在空氣中總含量不高，但危害性巨大，可通過廢氣排放、飛灰沉降等方式進入自然界，并通過食物鏈和生物富集進入人體危害人類健康。

除了混入生活垃圾，難以估算的口罩被隨意丟棄而直接進入我們的環境。“不同于普通廢棄物塑料瓶之類，考慮到可能的病菌危害，大多公眾還是會對廢棄口罩心存芥蒂，在戶外看到也往往不會隨手撿起來帶走?！眲⑷A說，于是這些口罩就會長期存在于自然界或者通過雨水沖刷等方式進入下水管網、河流，最終進入海洋。

“不論是散落在地表風化，還是進入海洋循環系統，口罩都沒有徹底消失，而是‘化身為更細小的塑料單元——塑料微粒?！笨餄嵳f，比起公眾熟知的霧霾顆粒，塑料微粒的危害有過之而無不及，它能夠隨著水和食物進入動物體內，人類也不能避免。這種塑料微粒對人類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其體積越小，吸附污染物的能力就越強，而且難以根除。

“目前最大的問題在于口罩的回收和處理機制并不完善，如果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口罩都是常態化的需求，那么應考慮加強宣傳，推動公民提高衛生和環境意識，將用完的口罩妥善扔入指定垃圾桶統一收運處理。”劉華說。

更有創見的解決方案

廢棄口罩的增多對于世界各國來說都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目前大多數國家對于廢棄口罩都采用了焚燒的處理方式。在垃圾分類執行較為嚴格的德國，廢棄口罩被歸為“其他垃圾”，最終會在垃圾處理廠進行焚燒或填埋。在日本，家用口罩被歸為普通可燃垃圾，醫用口罩也會被歸為醫療廢棄品進行統一處理。

但口罩等醫療廢棄物還是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被發現。疫情暴發之初的2020年，亞洲海洋組織（OceansAsia）就在人跡罕至的索罟群島（Soko-Inseln）的沙灘上找到了上百個被沖刷到岸上的口罩。

而污染還在持續擴大，世界衛生組織在今年2月份發布的一份統計報告中，對2020年3月至2021年11月期間，聯合國的一項聯合應急倡議發運出的醫療廢物可能產生的污染量進行了統計，其已經發運出的超過1.4億個檢測試劑盒，可能產生2600噸以塑料為主的非傳染性廢物和73.1萬升化學廢物，這相當于一個奧運會標準游泳池的三分之一大小，同時全球已經接種了超過80億劑疫苗，產生了14.4萬噸注射器、針頭和安全盒等額外廢物。而全球30%的衛生保健設施（最不發達國家60%的衛生保健設施）不具備處理現有廢物的能力，更不用說再加上COVID-19相關廢物。

因此，針對龐大的污染量，各國的非政府組織、企業、大學科研團隊等紛紛開始研究如何應對。

首先，有機、可生物降解的新材料口罩被提倡作為解決方案。日本一家公司開始使用傳統日本紙的纖維制成了環?？谡郑袢胪林?個月即可分解。澳大利亞昆士蘭科技大學去年也開發了一種由廢棄植物材料例如甘蔗渣等農業廢棄物制成的產品，再將此產品應用于可生物降解的抗污染口罩。此外，棉、麻、竹、絲等其他更具創造性的材料也在探索中。

除了挖掘新的環保材料，循環使用一次性口罩也成為很多地區的理想解決方案。法國薩里特的一家廢物處理公司日前將廢棄口罩加以重新利用，將口罩中的金屬部分壓碎和再次擠壓處理后，讓其成為塑料球而重新應用于塑料產業，口罩中的其他材料則被熔化成可回收顆粒，供第三方用于制造新產品，如戶外家具、裝飾和儲存容器。BC5C263B-A43C-4C39-A78C-F88473867808

一些國家已開始行動。英國政府于今年2月表示，正在考慮如何對廢棄醫療口罩等進行重新利用，比如可以將醫用口罩變成床單或窗簾，或將可回收利用的物品應用于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中的一些測試設備上?！拔覀円鸦厥?200萬個廢棄護目鏡來制造塑料容器，用于儲存食物或其他功能，同時也在繼續測試醫用口罩的潛在作用，看是否可以更廣泛地回收利用。”英國衛生部長愛德華·阿爾加表示。

代價高昂的“一次性”

疫情當下，“一次性防護模式”突然離公眾的生活近了起來。

被封控在上海的匡潔每日都要例行進行核酸檢測，每次采集完樣本，她都會不由得看一眼醫護工作人員周圍的垃圾桶，“海量的檢測試劑管、防護服、口罩等廢棄后要為全上海，乃至全中國制造多少垃圾呢？一場疫情下來，全世界的環境會產生怎樣的代價呢？”

拷問的背后，是觸目驚心的答案。

“就海洋污染的現狀來看，早已沒有退路?！眲⑷A遺憾地說。

據了解，塑料在20世紀初被發明之后，隨著石油價格的降低，逐漸成為廉價制品，快速風靡全球市場。我國在2001年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也加入了瘋狂使用塑料制品的熱潮，但關于塑料制品回收體系的建立，卻是近幾年才初具雛形。

污染每天仍在產生?！皬乃芰衔廴镜慕嵌葋砜?，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最新的報告顯示，全球每年有1100萬噸的塑料垃圾進入海洋?！眲⑷A說，“人類過去已經廢棄的塑料，只有不到10%得到回收利用，這些塑料制品破碎成為微塑料，再加上大量人造的原生微塑料、微纖維也通過人類活動進入河流、海洋，在我們業內人士看來，海洋早已成為‘一鍋煮著微塑料的濃湯，口罩等一次性防護物品的污染不過是雪上加霜?！?/p>

還有辦法拯救我們的環境嗎？

對此，匡潔和劉華都不約而同地提到，要從根本上改變一次性防護模式。

在二人看來，此次疫情引發了公眾對一次性防護模式的環境污染擔憂，同時也是一個為非一次性醫療用品去除“污名化”的時機。此前，由于大多數人認為非一次性醫療用品會引起交叉感染，而對其進行了“全盤否定”，加之“廉價”的塑料用品進入市場，才全面轉用一次性醫療用品替代。

“早年間醫院很少有一次性用品，輸液的吊瓶、注射器等都是玻璃制品，用后清洗，各種手術單，不論大小也都是全棉的。每個醫院都有供應室或供應處，手術單、各種手術器械等其他需要消毒處理的醫療用品，都由各科按操作規程收集后送到供應室，在那里進行清洗、高壓消毒、整理，然后由各科領回，每天一個循環。”匡潔回憶道。

循環模式逐步轉變為貌似成本低廉、用后即棄的一次性模式。但劉華認為，這種模式轉變背后的根本原因是成本，但這一成本并非真正的成本?！皩嶋H上，如果我們將環境成本、社會成本等隱形成本核算進來，一次性塑料用品并不廉價，廉價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現在還沒有為其付出相應的代價?！?/p>

對于如今廣泛使用的口罩，匡潔提出，應倡導公眾使用內夾隔離層的環保布口罩，每天清洗后用開水燙一下，重復利用，防護效果也是可靠的，此舉將大幅減少一次性口罩廢棄物的產生。同時，對口罩材質的改良也應該納入限塑令的框架內，不可因疫情的暴發而網開一面。

正如微博上一位網友所寫的那樣，“如果我們仍不注意塑料污染問題，那么可能幾年后新冠病毒消失了，廢棄的口罩等物品卻會在地球上存在好幾百年?！盉C5C263B-A43C-4C39-A78C-F88473867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