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小河

賈榮

故鄉的小河，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一切都依然。連綿的山巒，彎彎的河道，汩汩的流水，奔向遠方。

今年調研南瓜產業化項目時，回到小河。陽春三月，殘雪消融；藍天白云，燕子飛翔；微風吹拂，野花朵朵，好個寂靜的春天。游子的鄉愁，涌上心頭，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小河不長，不到一百千米，源頭在岢嵐縣蘆子河村的山谷里，流經不到二十個小山村，由神山村流入黃河。蘆子河的柏耔羊肉是岢嵐的名吃，神山的油棗是保德的名片。小河不寬，只能叫“溝”。沿河最大的村子是扒樓溝，五十年前近三千人口，現在有個年產百萬噸的大煤礦。雖然那股清泉早就干涸了，但是從這里開始，小河有長流水了。我生長的李家灣村，離扒樓溝不到一千米，是沿河最小的村子。小河不出名，即使本地人，大部分也叫不來名字，地圖上叫小河溝河，但在我們村，有個響亮的名字——魯班河。

傳說，魯班背來了這塊大青石，放在魯班崖下。這塊巨石方方正正，光滑如鏡，正面有類似腳踏過、繩子捆綁的痕跡，雖然歷年風吹雨打，山洪沖刷，仍然清晰可見，與秋收時背黑豆的勞動過程相似。泰山腳下的魯班不遠萬里，來到井油山腳下的這個小山村，真是個謎。

這塊魯班石，吸引了各個時代的小孩，帶給他們美好的遐想。魯班是鋸子、云梯等器械的發明人，是大國工匠、祖師爺級別的人物。少年時代，我與玩伴常常爬上這塊巨石，累了，躺在上面，遠看云卷云舒，近聽潺潺流水，也曾幻想搭云梯爬到云朵上去，俯瞰這連綿起伏的萬水千山，無限江山。至于鋸子，我們確信，魯班一定是被青劍劃破手指而發明的。青劍，一種故鄉常見的小草，一簇一簇的，葉子像寶劍，雙面有鋸齒，我們小時候都有多次被劃破手指的經歷。

魯班河段，山洪在厚厚的青石夾縫中沖出六個大大的水泊，棗樹泊、三角泊、瓦窯泊、圓石盔、圪繚壕、龍王泊。從瓦窯泊到圓石盔到圪繚壕到龍王泊，不足兩百米長的河床，卻有近百米的落差。天然的梯級分布，優美的溢流湖，景色如畫。特別是龍王泊，傳說有七個撥吊毛線那么深。懸崖下面，永不干涸的湖水，像一面鏡子，朵朵白云倒映在水中，幽靜而神秘。

小河在夏秋季節，會發山洪，有幾場大雨就有幾次山洪。山洪從魯班崖聚攏，涌向窄窄的河道，水位急速抬高，再以排山倒海之勢俯沖下來，棗樹泊、三角泊里波濤洶涌、濁浪滾滾、震耳欲聾。看山洪的人即使面對面，也必須大聲喊叫，加上雙手比劃才能交流。看山洪時，人會眩暈。即使如此，勇敢的年輕人還要撈河柴，收獲往往頗豐，有各種木材、各種瓜果，甚至羊豬牛等等。小孩最感興趣的是螢火蟲，晚上發出幽微的光，感到很神奇。從小河對岸看，山洪更加壯觀：從瓦窯泊到圓石盔，飛流直下、山洪轟鳴；從圓石盔到圪繚壕，猛跌深槽、如雷貫耳；從圪繚壕到龍王泊，濁浪飛濺、地動山搖。山洪帶給我們的視覺沖擊與心靈震撼，永遠也不會忘記，然而，最最難以忘記的是河腥味！臭臭的河腥味彌漫，久久不能退去。

保德縣地處呂梁山脈北段西坡，是一面東高西低的斜坡，全縣境內十八條小河全部注入黃河，魯班河只是其中的一條。小河兩岸覆蓋著厚厚的黃土層，山高坡陡，溝壑縱橫，土質松軟，植被覆蓋率低，一下大雨，洪水咆哮，泥漿沖向小河。據報道，近年來排入黃河的泥沙量由過去的約16億噸下降到現在的約4億噸，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推進，情況還在持續好轉。

即使在古代，治理黃河也不僅僅是個水利問題，而是嚴肅的政治問題。解放前，黃河下游受災的特點一是頻繁，二是慘烈。黃河下游“懸河”，從桃花峪到入海口長達768千米。1855年—1911年，決溢40年；1912年—1948年，決溢30年；最嚴重的1933年，漫溢31處，決口73處，共104處，受災面積6592平方千米，受災人口273萬，傷亡12704人，財產損失2.07億元。解放后，黨和各級政府重視黃河的保護和治理，取得了巨大的成績。

“要給子孫留下天藍、地綠、水凈的美好家園。”目前，黃河中游最科學的方法還是宜耕則耕，宜牧則牧，宜草則草，宜林則林。因為城鎮化和工業化，人口涌向城鎮，退耕還林還草，提高植被覆蓋率，成為重中之重。隨著科技的進步，當植物工廠充分發達和普及時，我們才可以有其它的戰略選擇。

據報道，毛烏素沙地的森林覆蓋率都達到35%了，右玉縣的森林覆蓋率是54%。我們相信，再過二十年，那里就會重現南北朝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了。一千六百多年前，赫連勃勃率領鐵弗部途經無定河畔，立即被眼前的美景陶醉，“美哉斯埠，臨廣澤而帶清流”。統萬城拔地而起，老百姓叫白城子。那時整個毛烏素就是“廣澤清流，百鳥和鳴”的美麗大草原。由于戰爭的破壞和過度開發，宋朝之后，毛烏素沙漠化了，白城子廢棄了，“天藍、地綠、水凈”，成了陜北高原和鄂爾多斯高原遺失的夢。

“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地區，森林興，則文明興；森林敗，則文明衰。”山西境內宜草宜林，新石器時代，森林覆蓋率約為69%，夏商周時代保持在63%，春秋戰國時代降為53%，秦漢時期降為42%，隋唐宋金元時期降為33%，明清時期降為18.8%，新中國成立時降至2.34%。保護和治理黃河是一項重大的國家戰略，沿黃九省都要重視生態文明建設。

思戀小河，小河連著大河，小河也連著鄉愁，小河更連著生命的格局。鄉愁有時就是這汩汩流淌的小河，就像信天游，婉轉悠揚；鄉愁有時就是那滾滾黃河東逝水，就像黃河大合唱，氣勢如虹；鄉愁更是淚眼中模糊的蹉跎歲月，“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