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中芬芳

王法

我走過水磨方磚鋪就的走廊，鞋底帶著輕微生澀的摩擦音。這是一所新造的園子，是鬧市中一片粉墻黛瓦的清凈，在濠河水文峰塔的護佑下，靜若處子。新鋪的水磨方磚，方正得有些剛烈，我相信，假以時日，這些相拼的尖銳切割面會變得圓融，青澀的表面將會潤澤光滑。時間自帶柔光，一切都將會帶上她的色彩印跡，如同懸掛在我畫室的那幅草圖，枝丫縱橫，我用一個月的時間，還原它生長的方向和趨勢，依舊只是一副碐磳的骨骼，偶爾在關節處帶著柔婉。

過去我常常在畫室里從上午待到晚上，我感覺不到自然的時間的流逝，甚至在畫面上也感覺不到。紙面的豐盈也是個漫長的過程，就像一棵樹的生長，一度春秋也只是一圈年輪。工筆的世界，你可以按部就班地走程式套路，但那就太過刻板機械，容易讓人煩躁，真正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工筆，是一趟探索之旅。用筆墨思想探索生命，表現生命自在自由的美，賦予尋常事物主觀的色彩，完成“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歷程。

畫室外是一方水塘。我喜歡在春夏薄陰的天靜靜地佇立在回廊，看天光云影在水面流徙，荷錢剛剛鋪著水面，游魚怡然不動，偶爾云縫里灑一些雨，疏疏落落，整個池塘便活泛了，大大小小的漣漪波一樣，把亭子的倒影連同游魚的影子一起揉碎了，細碎的雨聲在寂靜的時光中有點地老天荒的感覺。倏忽間，云開日出，水面像鋪了一層白銀，似乎什么都看不見了。然而，我并不著急，這是我的庭院，我年年歲歲朝朝暮暮，相處時日長了，一景一物隨時都可以在心中筆下復原。在更久遠的時空里，我們只是過客，那種瞬間感動，需要用筆記錄。寫生，是視覺和記憶的忠實記錄，那些積累的感性認識會不知不覺地沁入筆端，連接傳統與創新，生發出新鮮的情感體驗。

庭院外面有兩株櫻桃樹，每年櫻桃成熟的季節，總是引來人的采摘和鳥的啄食。游人瞻前顧后的謹慎，和鳥雀任性啄食的自由，對比中更覺得自由的生靈之可愛。它可以呼朋引伴明目張膽地邀約，它可以張大了喙銜著一枚飽滿成熟的果實逡巡，翅膀掠過文峰塔影，在陽光下逆襲而上……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尋這種自由，而這種自由在靜默的樹和塔的映襯下格外美麗。

靜默的相守和自由的飛揚就是這樣一種相呼相應的關系，我凝望著畫室里這幅巨大的樹枝，它就像一片亙古的沉默，但我和你已經依稀望見那些保留的虛空間鳥雀的靈動，時間教我一遍遍打磨潤色，賦予它空間季節芬芳輪回和故事。

（常朔摘自《江海晚報》2022年3月15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