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里的石頭[組詩]

于成大

沼 澤

水不深，蕩漾著好看的水草

開著黃色或藍色的花兒——

悲劇的初始總是那么美好

先后中招的有野牛、斑馬、羚羊

它們越掙扎沉陷得越快、越深

黏稠的泥漿很快吞噬了最后的夕陽

黑暗，是在下墜中到來的

悔恨

是一個最沒有用的詞語

其實，這是一片

連沼澤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河灘

但無論如何，也沒法拉自己上岸

馬拉河肯定不知道——

多少仇恨，才能養育這座沼澤

要多少白骨，才能撐起這片泥潭

烏 鴉

連綿的雪山猶如一列老式火車

烏鴉，是它噴出的一縷煙

再白的雪

也不能稀釋烏鴉的黑

飛過茫茫無邊的雪原

黑白分明，它用不對等的力量

平衡這個世界

它飛得那么高、那么快

卻飛不出自己的黑

黑，是它的邊界

伸手不見五指，它從不會

迷路

鴉群飛起，幕布落下，黑夜來臨

那么多的失眠者

水 鳥

兩只純藍的鳥兒，它們

不鳴叫，不歌唱，甚至不飛起

靜靜地發呆

不會為哪一個日子而活

這不過是兩只鳥兒慣常的生活——

迎接一場風雪、經歷一場疾病

期待腳下突然冒出的綠葉

河流收起最后的浮冰

一根共同的樹枝，擔負所有的

沉默和命運

它們掏出身體里全部的秘密和靈犀

這簡單的愛情，讓天空與河流

藍成一根羽毛

從我的住處所能望見的遠山

山上眾多的采石場

那么白，夜晚都無法抹黑它

好多年了

這些來自大山內部的石頭

一車車經過我的門前，仿佛

只有它能夠同我推心置腹

我們似乎有著相同的命運——

一年年被時光掏空

最后成為空山或空心人

那只手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日日夜夜，不停地掏著

直到山的胸腹中再也

掏不出一場雪

直到我的內心再也掏不出

一片月光

身體里的石頭

它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

潛入我的身體

并在此安營扎寨、潛伏多年

我一無所知

直到它釋放出來的疼痛與沉重

讓日子變得寢食難安、憔悴不堪

直到碎石機轟隆隆步步緊逼、開進現場

……

身體里的石頭，堅硬、固執

多么像內心的一段記憶或一個人的影像——

那么不經意卻又曠日持久地

硌痛你

巖 羊

它們在躲避著天敵，但同時

也避開了青草

在巖壁間行走、跳躍、奔跑

在傾斜和閃電中完成愛情和繁衍

這一步和下一步之間

是深不可測的命運

對自己的腿腳深信不疑

它們的字典里沒有失足兩個字

這些白色的火焰

像一塊石頭完美地落向另一塊石頭

差池即深淵

這垂直的、愛恨交織的故鄉

它們在經過這首詩的時候

我屏住了呼吸——

力求每一個字都精準、到位、不突兀267C6551-1C65-4F19-82C2-E698E8957EE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