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李少威

大多電影、電視劇為什么會越來越沒意思？

不是說它不好看，也不是說從編劇、導演到演員普遍水平都太低，而是說，哪怕是好片、好劇，引起熱烈的討論，讓許多人欲罷不能，但它終究是一陣風，過去就過去了。

因為我們知道，那些東西都是虛構的。所以你發現，當一部好電影或者好電視劇出現的時候，人們討論的重點一般都是哪個演員長得好看，誰的演技很棒，誰的演技太爛，劇情上哪里有“bug（漏洞）”，電視劇的話最后是不是會爛尾……

因為沒有人把故事當真，因此也就沒有多少人有興趣去探討其中有些什么精神內涵。而這就是“文化快餐”的意思，它讓人興奮，給人提供話題：人總需要發泄，所以很多人的樂趣是不斷地吐槽;而人在精神上又總需要“被統治”，所以很多人的樂趣是發現某個新演員，或者某個老演員的另一面，用作新的崇拜的附麗之物。

之后又是一陣空虛、無聊，無論曾多么熱烈都會迅速地過去，沒人再提起，在時光的風里被吹散。

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說以前好，只是客觀地描述。

過去，人們看電影，或者看電視劇，他們會把故事當成真事，他們不會在意演員是誰。比如，當1986年《西游記》播出的時候，萬人空巷。即便是神話故事，很多人把它當成真事，其他好的影視劇就更是如此。因為當真，所以內心里就會有一種嚴肅和謹慎產生。這個時候，文藝作品就能夠真正地進入人們的精神世界，不僅引人反思，還會使人受到啟發與鼓勵。這個時候，人們不會也不需要苛求演員、編劇和導演，他們會自我苛求，影視作品就是一種真正的藝術作品。

道理上是可以解釋得通的，以前影視乃至圖像本身都是匱乏的，而現在泛濫如洪水。從生活的角度看，供給過剩也不是壞事，因為它降低了獲取的成本，同時讓消費者有資格變得挑剔。從這個角度看，以前憧憬的“精神文化產品極大豐富”，大概就是說今天這個樣子吧。

只不過我們沒有料到，“精神文化產品極大豐富”卻與“精神文化極大豐富”不能畫等號，甚至可能背道而馳。當人們熱衷于討論演員和演技的時候，就說明“產品”已經丟失了精神文化的深入能力，向著一般消耗品的方向降格。

一個矛盾又產生了。以影像方式呈現的故事供給泛濫，年輕人“見得多了”，各種生活的可能性，都被反復地虛擬演練，因此，真實生活中發生什么，都很難引起內心波瀾，尤其是當值得喜悅的事情發生了，似乎也不那么喜悅。因為那種喜悅已經在虛擬演練中經歷過太多次，不再新鮮。虛擬演練涉及了各種可能性，而又偏愛喜劇結局，因此好事發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也是可以推知的。這就使得生活盡管看似豐富，卻又感覺無趣。

但在另一方面，現實如果不如意，就會給人更大的打擊。沉溺于虛擬演練，已經讓人們對現實世界不如意的另一面失去了預見性和承受力。當人們的生活內容被非真實所占據，真實世界的不如意反而變成了一場痛苦的夢。它不應該發生，它應該可以重來，它不是合理的結果……

典型的表現就是戀愛。人們對戀愛這種超越日常價值的美好，不再那么能夠感知，戀愛被降格和庸俗化，變成與升職、加工資和“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沒有本質區別的“好事”。而戀愛一旦出了問題，心理上卻沒有處理能力，就會迅速轉變成對戀愛的失望，對異性的貶低，乃至對社會生活無意義的抱怨，從而陷入與事實后果并不對等的過度消極中。

最近有一個年輕朋友便是如此，年紀輕輕就“看透了”。無話可安慰，我只能說，不是這樣的。

【原載《南風窗》】

插圖 / 壓倒年輕人的愛戀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