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審視冰箱

張豐

我太太現在的想法，是過一段時間再添一個冰柜。家里已經有一個挺大的冰箱了，再添置一個冰柜，總覺得非常奇怪。有她這種想法的人不少，據媒體報道，電商平臺上4月份冰箱和冰柜的銷量都大漲，而別的家電銷量則在下跌。

一位在武漢的朋友，在網上購買了一臺冰柜。前面幾天訂單沒有動靜，后來他才發現，發貨地址是上海。幾天后，那臺冰柜開始移動，從上海到了蘇州，然后開始加速，奔向他在武漢的家中，新的幸福生活似乎正在來臨。

2020年初到武漢，他都沒有想買一臺冰柜的想法。那時我們經常聊天，有一天上午，他在群里說，自己剛洗了澡，看到太陽照射到浴室，流了眼淚。那時我們更重視內心感受，而今年，很多人更多考慮實際生活。

這讓我感嘆，媽媽的時代又回來了。小時候生活在河南農村，母親總愛囤食物，每一年新收的小麥，都會被囤起來，這樣每一年吃的都是“上一年”的。我和弟弟非常不解，母親解釋：“誰知道明年會怎樣呢，萬一顆粒無收呢？”

后來，在大學念食品工程專業的弟弟，放假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母親：“小麥儲存一年后，營養價值會減少，放個三四年，基本等于零了。”母親睜大眼睛，第一次認真考慮“營養價值”這個問題。

到了我們這一代，不再熱衷于食物。老一輩人不舍得丟掉任何一包食品，“還沒壞呢，還能吃。”而我們追求的則是“新鮮”。“新鮮”不僅意味著要第一時間吃，也是一種生活哲學（吃到新鮮的，更有幸福感），它還影響到家電的設計：所有廠商都把追求新鮮作為冰箱的競爭核心，廣告中，打開冰箱門，會有一條魚蹦出來。

這種生活哲學的核心，是一種面向未來的時間觀。年輕人走出對匱乏的恐懼，信用卡開始流行，“提前消費”成為主流。后來，房地產業興起，大部分人都貸款買房。房貸成為城市新居民的標簽，這里有“壓迫”，也有幸福。

還貸當然是一種壓力。但是，如果我們進行更深入的思考會發現，它其實也是一種更深的安全感：我們相信未來會比現在更好，相信不但能維持現在的收入，還能提升收入，相信自己能提前還貸，或者是換房——這一切的核心，其實就是“相信”二字。

這是一種樂觀主義，也是一種“青年文化”。我們的城市，不就是這樣年輕嗎？只有年輕態，才具備成長性。但是，疫情帶來的各種臨時防控，提醒我們現實還有另一面。

我們仿佛一夜長大，開始注重未來生活的風險因素。這可能是這個春天很多中國人的“領悟”，我們都變得“成熟”了，開始產生一種新的生活態度。如果說信用卡和房貸是“樂觀哲學”的象征，冰箱就是新生活態度的寄托。現在，有更大的冰箱而不是更大的房子，才更有安全感。

如果說房貸是用時間換空間，冰箱則是用空間換時間。我們會圍繞冰箱展開一種“動態囤貨”的新生活。有朋友甚至花一百多元購買了抽真空的裝備，這樣就能把食物保存更久。還有朋友建議，家里多儲備豆類和蒜，因為豆類可以變成豆芽，而蒜則能發育成蒜苗。我也掌握了如何把小蔥保存得更長久的技術，據說將蔥切碎裝進塑料袋再放進冰箱，十幾天后拿出來還是新鮮的。我們甚至重新定義了新鮮。

【原載《支點》，本刊有刪改】